我和收音机与广播
本文作者:高云龙
这个尴尬的年纪,面对五光十色的媒体和铺天盖地的信息,常常会没来由地想起收音机,怀念起电波陪伴下度过的幸福时光。
小时候的农村,收音机绝对是一个家庭值得炫耀的物件,尽管它没有三大件的实用性那么强,但作为滋润精神世界,知晓国家大事,学习文化知识的重要媒介,在电视机普及前的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收音机可以称得上神一般地存在。
第一次迷恋上听收音机,是在我大概七八岁刚上学前后。那时,村里几个同龄孩子每天一吃完饭,就开始聚集在一起发疯地玩耍,打宝打缸骑黄牛,上山掏雀挖黄鼠,爬树下河捏泥枪,藏牢没没踢毛毽……能玩的好玩的敢玩的都玩个不亦乐乎。但总玩这些,有时是季节不对玩不成,更多是时间一长就觉得不新鲜了,于是我们转换目标——做害队里饲养院的东西,偷邻家自留地的萝卜豆荚。作案后就地毁灭罪证,然后得意洋洋回家。没过几天,生产队长找上门来,对母亲说:“你家这个三小子真能害……”我一听他在嘀嘀拌拌列举我的光荣事迹,急忙跳下炕,顾不上穿好鞋,趿拉着一奔子跑了出去。找到伙伴们一看,他们也都挨了家里大人的骂。新玩法行迹败露,老游戏兴致索然,几个人外面踅磨了半天,想不出个好玩的,阑兴地溜达进了附近吉荣大舅家。一进门,大红柜子上的台式收音机里正在播评书《杨家将》,戏匣子里传出来的刘兰芳声音,高亢洪亮,一下子吸引住了我们,原来在家里、在收音机里还有另外一个洞天!这么美妙动听的声音以前怎么没注意呢?
从此,我们约定每天去吉荣大舅家听评书。一来因为当时我们几个家里都没有收音机,二来他家的收音机是村里最好最大的,摆在柜子上,稍微加点音量就够我们挤擦在一起听了。有时也去别的人家听,有时信号差急得瞎拧掐,但庄户人家淳朴善良,从来没人黑嫌过我们。就这样,听收音机成了我们新的乐趣。几年里,我断断续续收听了《杨家将》《隋唐演义》《岳飞传》《薛刚反唐》几部传统评书,领略了刘兰芳、袁阔成、单田芳等大家的风采,听着听着,我逐渐对历史和文学产生了兴趣。
大约包产到户前一年,家里终于有了第一台收音机,是大舅去北京出差给买回来的,什么牌子我已记不清了,只有砖头大小,音质很好。每天早晨,父亲便打开收音机,我们兄弟姐妹在《新闻和报纸摘要》节目声中开始了一天的生活。那时的广播节目并不太多,播出频道和时间有限,但我基本完整地听完了《夜幕下的哈尔滨》《叶秋红》等长篇小说,知道了世界上的好多国家,并记住了勃列日涅夫、齐奥塞斯库、齐亚哈克等外国领导人的名字。有时夜里,连人带收音机钻进被子,转动调谐钮,经常能听到软绵绵的“现在对中国广播”的怪异声音,但不一会儿就被嘈嘈的杂音淹没了。那几年,收音机对我来说有一种磁铁般的吸引力,无论听哪个电台,哪个栏目,与刚开始听历史评书一样,那种新奇和快乐的感觉一直都在心里。前些年我曾网上读过几次所谓的有声小说,光看这个名字就觉得别扭,听起来的确有声无味,真作蹋原著。
上初中后,在家的日子少了,听收音机的机会自然更少。有一段时间,我们在上晚自习前的有限时间里,常会跑到离教室最近的一位叫二仁子的教职工家里听评书,评书是袁阔成播的东汉故事(准确名字记不起来)。就在昆阳之战那几集书里,袁老师可能是习惯问题,“昆”字发音有点太靠前,一位同学老听成“亏”字,为此我们俩争吵了好几次。这也难怪,本地人口音都是前后鼻音不分,平翘舌没有区别,而且入声特别多。当时敢说熟练驾驭汉语拼音的,包括语文老师在内都十稀半罕,所以能够早早听懂普通话也算是广播对我的恩赐。
在外上学,只有假期才能回家。暑假里,没有多少农活,家里的收音机早已换成了红灯牌小台式机,不过拔草、谨留牲口这些事儿还是要干的。每天羊群回家后,马群紧跟着下山了,这时正是体育新闻播出的点儿,我常常一边拎着收音机贴在耳边听着,一边拿个鞭子唬诈着跑到庄稼地里的羊,或者解开马绊,给马带上笼头,手忙脚乱地生怕误了听新闻。现在想起来,那会儿自己哪有个做营生的样儿。但李野墨、张家声那富有磁性的声音,宋世雄那伶俐的口齿始终深深吸引着我,至今犹在耳边回响。
红灯牌台式收音机
一年假期的一天,我偶然听到了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一个新栏目——《今晚八点半》,就马上被迷住了,并在我真正有了属于自己的收音机后几年的时间里一直关注着它。由于节目在每天晚上8点30分播出,故名“今晚八点半”。与众不同的是,这个节目每天都有固定主题,比如今天讲评和诵读文学名著,明天播出流行音乐,后天主打听众点播,内容非常丰富。特别是节目主持人和播音员都称得上艺术家级别,有夏青、葛兰、亚坤、虹云等,他们的声音或甜美明快,或浑厚深沉,总给人一种愉悦的享受。一段时间里,每当欢快的乐曲伴着主持人“千里电波传五洲花讯,万家灯火唱四海欢歌”的开场语出现时,我往往早就守在收音机旁边,随时准备享用这难得的盛宴。那时一周当中只有星期日才是休息天,所以我收听最多的是周日的今晚八点半。这天的节目以综艺娱乐和猜谜为主,我尤爱猜谜。猜谜栏目每次首先揭晓上次谜底,公布获奖听众,然后出五条新的谜语。参与猜谜的听众把谜底写在信封背后(刚开始是写在纸上,塞入信封,可能来信太多,为了减少劳动和失误才改为这样),直接邮寄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今晚八点半”节目组即可。话说当年为了猜出谜底,我常常绞尽脑汁,苦思冥想,为了一条谜语快憋烂了脑袋(任何一条猜不出或者猜错就失去中奖机会),但仍乐此不疲。难得的是屡败屡战中,我逐渐明白了谜面、谜格和谜底的关系,摸到了猜谜的门道和技巧,有幸两次中奖。第一次奖品是一本《中国古代神话词典》(记不太清书名可能有误),拿回家后不知哪年早已被母亲裱了窗户缝。第二次的奖品是一副耳机,这对于当时连电视都看不上的我来说,实在无用武之地,最后不知所踪。受到猜谜的影响,且凭借多年收听体育新闻和直播的经验,我在参加工作后还一度热衷于参与体育竞猜。一次,中央台举办第42届世乒赛五个单项冠军的竞猜活动,我胸有成竹地早早投出了自己的选票。结果猜中四项,包括最出人意料的男单冠军(法国人盖亭),偏偏自认为最有把握的邓亚萍却无缘决赛,女单冠军被韩国的玄静和拿到。当年如日中天的邓亚萍在比赛中折戟,让我失去一次绝佳的中奖机会,命运就这样冷不丁和她、和我都开了个玩笑,为此我很是懊恼了一阵子。接下来的日子里,因为有更多生活中的谜团等待去破解,我便放弃了曾经的爱好,从此我与收音机也渐行渐远。
猜谜奖品包装 摄影:高云龙
如今,收音机作为独立物品越来越少见到了,它的功能更多地被附加到了手机、电视甚至汽车上面。回头想想,年少时与广播结缘,是一件很幸运也很有情调的事。在那个物质相对匮乏、媒体极度落后的年代,电波里的播音员就是我眼中最耀眼的明星。他们用优美深情的声音,把我从愚钝顽劣中唤醒,为我的生命旅程涂上了一抹亮丽的底色。时间飞逝,这些广播节目随着收音机一起慢慢飘散在了岁月的长河中,但快乐的记忆,早已植入心灵深处,历久弥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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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文作者为1971年生人,现就职于察右中旗人民银行。
【本期幕后】
策划:王丹
编辑:王丹
校对:小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