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苏州博物馆馆藏对联展
日前去苏州博物馆观看了“绝妙好词——苏州博物馆馆藏对联精品展”。位于二楼的两个展厅,共展出十八副对联。
这区区十八副对联,在拥有进士、状元数量名冠全国的苏州,在明清两代无数风雅之士聚集的苏州,在代表着江南精致生活文化的苏州,数量上似乎显得有些少。不过,也可以理解,其一,苏州博物馆尚无法比肩上海博物馆,而苏州地区书画的精品佳作,大都归藏于上博;其二,此次展览集中于书斋悬挂的对联,在展出内容上做了一定的界限。
当然,还有一个更大的因素,对联兼有装饰和实用的特点,长期悬挂,实不易保存,故而能够流传至今的纸质对联,明代的已属罕见,就是清代对联,也大多是乾嘉以后的产物,更遑论宋元的纸本对联了。
对联,是中国传统文化的典型代表之一,具有悠久的历史和传承。它脱胎于传统诗文中对仗的文辞,又具有严格的声律,宋元以后渐渐成为独立于诗词曲赋之外的艺术表达形式。它的载体也是多种多样,不拘于物,只要能写能刻的物事,都是对联的用武之地,其中,写在纸上的对联最为流行,因为它不仅呈现了丰富的文化素养,还展现了精湛的书法墨迹,更成为人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内容。
书斋对联更是如此。书斋是所有居室中最有情调的地方,故而好联、好字缺一不可。
古代的对联,尺幅与今日相比,普遍较大。明清房屋高大宽敞,因而对联也多是高头巨章,字写得也大。大字书法具有的视觉效果,正是书者展现技艺的地方。
从苏州博物馆所展出的这些对联的来源上看,有一副来自何泽瑛的捐赠。何泽瑛是被称为中国居里夫人的中科院院士何泽慧(钱三强夫人)的妹妹,其父何亚农是民国时期苏州著名的书画收藏家,何亚农去世后,他的藏品由何泽慧主持捐献给苏州,从而奠定了现在苏州博物馆的家底。由此可知,这副对联应该是当年何亚农的旧藏。
从书体上看,本次展出的十八副对联,隶书联有6副,篆书联有2副,行楷书联9副,魏碑书法联1副。以我个人的观点看,写得好的,均为隶书和篆书联,行楷书虽然也不错,但均为泛泛之作,并无精彩之笔。从中也可看出,隶书尤其是篆书,笔画变化相对较少,字的结体也比较固定,如隶书多扁体,篆书则多长体,均适合写大字;行楷书写大字,则相对困难些。因为行楷书的结构、笔画变化多端,一旦放大了写,其中的细微变化和不足之处也会随之放大。
从作者上看,这些对联的书写者包括三位状元,即王仁堪、陆润庠和洪均。状元的学问自不待说,就是书法,也大多可圈可点。历史上许多状元都在中国书法史上占据一席之地,如吴宽、石韫玉、陆肯堂、翁同龢、陆润庠等,这些都是苏州籍的状元,其他省的,也不乏书法大家,如孙家鼐和刘春霖。
从内容上看,这些联语都是托物言志,但所托之物多灵瑞,所言之志皆平和,没有愤世伤情之作,甚至很少有个人感情的流露,唯一能体现性情的,属德清俞樾的手笔:尊中有味,不为贤即为圣;灯下无事,非读老亦读庄。俞樾辞官后以讲学著述为生,所撰文字常于书卷气中见真性情,不像其他官场中人,示人面目周规折矩,难得一见真情流露。
但从书法角度看,有个明显的感触,就是大字对联不易写。比如,林则徐的一幅“发广大心阐微妙理,开平等慧行如意词”,虽写的是他所擅长的佛教内容,但并不如他的小字佛经漂亮。林则徐的福州同乡、状元王仁堪也是如此。这两位都是楷书的大家,楷书的造诣虽然对行书有所裨益,但似乎效果并不明显。事实上,所谓楷书写得好就一定能写行书,是个假命题,楷书写好了,行书,并不能坐享其成,依旧需要坚持不懈的重新学习。历史上,行、楷兼善的人,少之又少,一旦出现,都是不可逾越的高峰,比如王羲之、颜真卿、米芾、赵孟頫。
除了这些对联,在展厅中间的展柜里,还陈列了一些明清人物的手卷画作。其中一幅引起我极大的兴趣,长久驻足观摩,这就是湘兰马守真所作的兰竹图。以前,只见过柳如是的墨迹,这是第一次目睹马湘兰的芳泽,清丽洒脱,宛如其人。
湘兰虽是南京人,但与苏州渊源极深,因为她与苏州才子王穉(读如稚)登有着逾三十年的感情纠葛。王穉登是苏州继唐寅之后的又一神童、才子,虽一生未仕,但在文征明之后主掌吴地词翰数十年,是公认的文坛领袖。马湘兰早年与还是赶考书生的王穉登情投意合,这份感情一直持续到死。在王穉登七十岁寿诞时,马湘兰自己出资雇船,载着戏班歌女,浩浩荡荡驶往苏州,在王穉登家歌舞鼓吹月余,返回南京后不久即病死。
对马湘兰而言,从南京到苏州,一定是趟风光无限的旅程,也是她对自己一生情感的交代。这份交代,不是每一个人都能轻易做出的,绝大多数人,只是随波逐流而已,只有她,迎风而上,浩浩荡荡。
那种美好的、摄人心魄的情感,其实永远在路上,正如汩汩而出的清溪,天光云影,情义无限;而一旦泊入港湾,就会成为一潭死水。对马湘兰而言,以一次特殊的旅途来完成自己的一生,应该可以无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