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秀峰:我的师范我的同学
那一年,我初中毕业,考上了小镇人们梦寐以求的师范,也是我们那个小山村第一个考上学吃上商品粮的孩子。从此我就成了人们眼里的有出息的好孩子,家家户户教育娃娃好好学习的榜样。
村里十几户人家轮流请我吃饭,东家一顿饺子,西家一顿煎饼,走时还要塞给我五块钱。有的人家的娘娘婶子还会给我几个鸡蛋,说拿回家让母亲炒了给我吃。就这样我从村东头吃到了西头,第一次尝遍了家家户户的饭。
母亲用新棉花给我一针一线缝了里外崭新的被褥。快开学时,父亲带我去镇上最大的商店,花了五十块钱买了一块精致的蝴蝶牌手表,漂亮的女售货员笑意盈盈的把那块银光闪闪的手表戴在我手上,我有意识的把左手袖子高高挽了起来,走几步便要看一看时间。父亲接着带我去了镇上教育组,一向威严不苟言笑的教育专干看见我时,露出了温和的笑容,还很亲切的问这问那,爽快的批准了父亲的请假要求。走
出教育专干办公室后,父亲的腰杆挺得笔直,步伐又轻又快。
九月份一开学,父亲骑自行车载着行李带我去镇上,搭了班车去县上车站,再搭了一辆去师范院校方向的班车,背着行李一路打听就到了学校。
当我在一个住八个人的宿舍架子床上铺好自己的行李后,父亲已经从校园为我买回了盆子电壶(热水壶)牙刷牙膏等日用品。看见宿舍别的孩子床头都有一个家里带来的小棕箱,父亲又带我走了好远的路,从一个比镇上商店大几倍的商场买回了一个大红色的小皮箱。父亲说:“女娃娃家,总有一些小物件要存放的。”父亲千叮咛万嘱咐踏上了回家的班车。车辆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我的视线中。我回到了学校,开始了我人生最重要的一个阶段-师范生活
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饼子,就是师范灶上的牛舌饼。牛舌头形状的饼子烤的焦黄焦黄的,上面洒满了芝麻,里面包着白糖,那种诱人的香甜味,让人觉得日子洒满了阳光。我们吃饭每人两个碗,一个打饭菜一个打汤。过惯了背馍上学日子的我,简直觉得太幸福了。几乎每星期给家里写信时,都会炫耀一下自己的甜蜜生活,目的就是为了让父母放心。父母回信总会告诉
我家里最近忙什么,钱够花,好好学习不要牵挂之类的话。
我读师范的第二年,我哥参加了高考。第一场考试,只答了一面题的哥哥误以为题答完了,得意忘形的早早交了卷子。知道真相后,愤怒的跑到街上,吃了一大盘牛肉后接着考试。那一年哥凭着较好的实力还是很顺利的考上了很不错的大学。其实,师范读书的我是非常羡慕哥的,当然也替哥惋惜,本来,他可以读更好的名校。无奈我们的家境是不允许重来的。哥表面似乎无所谓,依然是那句口头禅:“谁让我是大哥呢?”
当时的初中师可以说是掐尖儿,录取了一批尖子生,学习习惯和接受能力非常好,任何课程对于我们来说都是鸭子吃菠菜,轻松搞定,没有任何压力。
班里有人谈恋爱,我那时懵懂无知不懂的恋爱,这就使我在后来的岁月里少了些浪漫和谈资,没有了可回忆的故事,总觉得人生最美丽的年华没有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人生有了缺憾。班里有一对恋爱的,出双入对,到现在都琴瑟和鸣,令人羡慕。
体育班的人高马大生龙活虎。有个长得像山口百惠的女孩每次经过我们教室门口,都会打着口哨哼着《熊猫咪咪》,那张扬俏皮的样子可爱极了。隔壁班
那个男生总喜欢围着长长的围巾,气宇轩昂的经过我们窗口,还不时的偷偷瞄一眼看看我们的反应。班里有个男生好像每天在练功,去水房打水时总是提着同宿舍的八个八磅电壶,就这走路还健步如飞。班里还有个男生长得帅帅的,太极拳打得刚柔并济,我们称“黑牡丹”的女体育老师总是让他教我们太极拳。班里还有个总是留着齐刘海学生头的女生,颇有些侠肝义胆,有次和我们宿舍人打赌,若是她一顿吃完五个馒头,我们便输一周饭票给她,结果她夹着青辣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轻轻松松吃完了五个馒头。前一段同学聚会我还见过她,一派雍容华贵的女王风范。那天外班有个调皮的男生敬酒时总说一句话:“要么你选择喝酒?要么我亲你一口?”滴酒不沾的我那次怯生生麻溜溜的喝了酒,脸涨的通红。轮到她时,她临危不惧,挑衅的说:“我选择不喝酒。”那男生怎么也想不到,反倒自己先仓皇失措了:“咋就不按套路出牌?”毕业二十多年了,女生终于在男生面前扬眉吐气了一把。班里那个当年妩媚动人的女生说:“解气,谁让你们这帮男生当年吃饭排队挤我们,懒得不洗碗偷我们的碗用?”
当时有个师大刚毕业的年轻女老师非常漂亮,上课时被班里两个男生痴痴的盯着看,绯红着脸,眼泪
汪汪的逃走了。我最喜欢的老师是语基老师,一张红苹果一样的脸蛋,扎着两个小辫子,总是穿一套宝蓝色的套装。我总是喜欢看她的表情,听她标准的普通话。
第二年时,班里富平一个要好的女同学邀请我们去她家,她母亲包了凉粉馅的饺子给我们吃,我们狼吞虎咽,后来再也没吃过这种风味的饺子了。
那时候,我们四个好朋友常常一起吃饭,为了抢得过体育班,越得过那帮男生,我们合理分工,个子修长的那个负责排队往窗口递碗,那个稳准狠的当地女孩负责接饭,最机灵的那个传递饭,我负责洗碗。这样保证了我们四个好朋友三年每餐都有热乎乎香喷喷的可口饭菜吃。
三年的师范生活飞逝而过,转眼间就毕业了。我们在照相馆照了大头照片,贴在每个同学的毕业通讯录里,互相留言。照完毕业合影那天,校园里便有了嘤嘤呜呜的哭泣声,太多的回忆和不舍。
毕业后,我们像一粒粒颗粒饱满的优质种子,播撒到了各个乡村中小学,很快生根发芽,成了乡村教育的主力军。
送走了一茬又一茬的学生,又迎来了一波又一波的新生。几十年过去了,我们把根深深的植入家乡的沃土里,枝繁叶茂。
去年市上教师节表彰十佳校长,我看到站在主席台上披红挂花领奖的十个人里,八个都是我的同学。下一个更惊喜,嘉奖的扎根乡村三十年兢兢业业的一对夫妻,竟然也是毕业后杳无音讯的同学,隔着屏幕我都能清晰的看到他们夫妇那满头花白的头发!那一刻,我突然间眼睛酸酸的,热泪盈眶!
我亲爱的同学们,你们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