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晁:澡堂男人 | 新刊

导读

澡堂里藏有老四最隐秘的事。他整日守在澡堂,等着他心仪的女人上门,可最终等来的却是一场空。

澡堂男人(节选)

文|李晁

锅炉房顶冒出烟来,老四坐到门前的躺椅上,澡堂门脸狭小,那把泛着油光的竹躺椅几乎戳到街面上。这是栋两层小楼,楼的右侧有条深溪,从山里劈面而来,溪上有一座石拱桥,人称黄金桥。老四记得一九九四年一场特大暴雨让山洪漫过了桥面,水跟着从江面倒涌过来,浊黄一片灌进一楼堂子,老四的父亲就站在水里兴叹,大水冲了龙王庙哟!老四却觉得好耍,说,龙王庙不被大水冲,那才叫怪事,这水还能是别人放的?那年老四三十岁,流年不利,在电厂做机修工的他被电机砸坏了两根手指,右手无名指接上后还是坏死,只好切掉,另一根中指也不灵光,那以后工作不好干,受人刁难,本来也是合同性质,老四干脆不伺候,回家承了父业。老头子拱手让出了门前躺椅,还特意交代,茶水不要放在扶手上,就去屋后守起了锅炉,转年便倒在了锅炉前,去见了老四的娘。老头心脏一直不好,有人说是雾水水汽太浓,澡堂就更浓了,一把老骨头都是湿的,去锅炉前一烘,人就干了,不死也扒层皮。那之后,老四迫不及待改造了澡堂,一楼门脸被劈成了两间,大的被老四租给了卖鱼的张皮。老四说,等再涨水,就算放生了。澡堂的通道就这样逼仄起来,将将只够放一张小小前台,过人就要擦着老四的身体了,老四很满意这设计,顿然有种一夫当关的感觉。更隐秘的事,老四不告诉人,每当他在躺椅里以超低视角打量从这里摇曳进出的女人,尤其是顶着一头湿漉漉长发披着毛巾浑身散发香波气味打门帘里袅袅走出的女人,心里就翻涌如浪,魂也被勾走了七八分。凭这个,老四打死也不挪窝了。
老四看眼天,天色晦暗,还是十月间,雾水的天就变了脸,对澡堂来说这倒是一天赶似一天的好天气。搓澡工老刘率先踅进来,对着躺椅上的老四丢一支烟,也不多话。写着“男”字的门帘被老刘撩起时,老四才想起说,哪天找个女的来搓背试试?老刘刹住脚步,分叉的门帘把他的脑袋一分两半,老刘不动,说,怕是女人不要别人搓哦。老四笑,也是,女人本来要干净些。这话被路过的四通饭店老板老郭听见,对老四讲,你倒是懂女人,也没见找一个。老四还是笑,急哪样,婆娘要看准嘛,这个点你不掌厨跑哪儿耍?下次卤了肠子,喊我一声。老郭点头,压低声音说,我去接个人。老四说,这里哪个不认路,要你去接。老郭笑,丢下一句就步上桥头,一个亲戚,来帮忙的。说着脚下一绊,险些摔个狗啃泥,老四连连摇头,狗日的,接个人,魂都落了。
哪个魂落了?留守处的老方一步踏到门前,老四转过脸,再回头,桥上哪还有老郭的身影,老四欲言又止,说,还是你来得早,硬是喜欢第一锅水哟。老方笑,头泡最舒服,跟女人一样,你没试过?老四说,我要试,还开什么澡堂。老方点头,有觉悟,兔子不吃窝边草。老方闪身进去后,老四才琢磨,什么兔子不吃窝边草?这是什么狗屁歪理。
街上一串摩托声响过来,老四把目光投到斜对过,萱萱美发屋前停了一辆嘉陵,又是魏大红来给美发屋老板送晚饭了,那个女人来雾水不到两年,把一间店开得红火不说,还让开赌场的魏大红神魂颠倒,见天就来。老四不屑魏大红那样子,当街吐了口口水。说起美发屋老板,谁也摸不清她来历,看年纪倒不大,二十七八的样子,人却泼辣干练,手艺不坏,长相也说得过去,尤其条子好,书上怎么说的,婀娜多姿。见到她,老四也爱多看一眼,只是往日女人都在店里,难得坐到门前来,偶尔现身时,女人的一头披肩直发更是遮挡了大部分的脸,老四怀疑自己从没看清楚过对方。隔一阵去理发,老四也不敢盯着人看,对方倒大方,一口一个四老板,喊得老四傻乐。更愉悦的是洗头,女人一双细手在老四脑袋上摩挲,又推又按的,力道恰到好处,弄得老四从头到尾闭着眼,感觉脖子上长出了颗新脑袋,飘飘欲仙。有次女人问要不要掏耳朵,老四说好,老四庆幸自己没有拒绝。用棉签掏干净耳朵后,女人把自己的一根头发搓成细棍,慢慢送进老四的耳朵眼儿里,这一端来回搓动,另一端的发丝就在老四耳朵眼儿里不断转动前行,时时刮着老四的耳蜗,那丝滑舒爽的感觉前所未有,像触动了什么新的身体机关,老四很快头皮过电,刺激到不行,仿佛整个脑袋都变成了一个硕大的性器。老四简直想哼叫起来,这才不得不服,难怪魏大红见天就死过来,原来有这样的满足。
女人也常来澡堂,每次来都很晚,晚到老四要打烊,女澡堂再没一个人,女人就挽着一只脸盆过街来了。总是率先丢下一张小票,说一声,还忙呐。老四就点头不迭,看女人缓缓步入堂子,那手在门帘前微抬,人一猫腰,就消失了。老四每每停下手中的活,看女人弯下身子来时被健美裤包裹的臀,那么浑圆,老四看得浑身一震。女堂子很快响起水声,凭借水响的位置,老四几乎可以断定女人洗的是哪根水管。老四家的出水管极大,水流凶猛,像劈面挥来的棍子要把人打倒,这是老四的生意秘诀,要洗就要让人洗个痛快。一旦女人进去,水声便从头响到尾,几乎没有间隙。老四由此知道女人从不泡池子,不像有些婆娘,泡得比男人还久,简直死猪不怕开水烫。有次老四没忍住,对沐浴完的女人说,你要嫌池子泡的人多,水不干净,下回我给你单独放,你慢慢泡。女人说,那怎么好意思,水不要钱的啊。老四笑,也就水便宜啊。
去年冬天落了一场雪,堂子里早早没了人,守锅炉的本家幺叔也家去了,老四一个人钻进女澡堂,把那池还没洗过几个人的水放了,水见底之后,进水管才被老四拧开,热水就再度涌进来,等到一池水满,几乎与台面持平,老四才作罢。望着这满满一池新水,碧波荡漾的,老四才觉得自己可笑,万一今晚女人不来呢。老四跑到门口去看,美发屋里只亮着一盏小灯,细碎的雪还飘在街心,路上泥泞一片,没有谁会来了。老四骂自己蠢,又不甘这么放弃,索性一脚踏上街面。到了女人店前,老四才心下胆怯,想哪有人主动叫人上门洗澡的,这算什么勾当?传出去还不被人乱戳。老四一下猛醒,赶紧转身,不想女人发觉,玻璃门被拉开一条缝,一句话就挤了出来,四老板,有事啊。老四心里一凛,有种被人拿住什么的尴尬,老四干脆豁出去,没事,我放了锅新水,你要不要泡——老四站在街心不动,等待对方回答,听见那两个字钻进耳朵,老四才飞一般走回来。女人说,要得——
女人进门,老四还假装通着前厅的回风炉,炉子一烧,整个房间都暖烘烘的。女人还是照前的架势,手里挽着脸盆,脸盆里装着香皂香波换洗衣物,还有一双塑料凉拖。见老四低头忙活,女人讲,今天还早,就没客了?老四说,下雪天人倒少,你说怪不怪,今天水烧得多,你慢慢泡。这话倒像个极佳的借口,可以掩饰自己的莽撞,女人却没有在意,只是感叹,这里也不常下雪啊。说着人就进去了。这次老四果然没有听到大水哗哗砸地的声响,女澡堂一点动静都没有,老四也就一动不动。
女人洗得长,出来时连声道谢,说四老板有心,今天洗得很舒服。老四憨笑,说以后要洗提前说一声,保证给你放新水。女人说,这怎么好意思的,这是搞特殊了。老四摇头如拨浪鼓,不算的不算的。
女人走后,老四立即钻进堂子做清洁,澡堂里还浮着一层稀薄的水汽,微微的芬芳气息氤氲开来,仿佛女人的体味,老四深吸一口,觉得这是女人留给自己的礼物。老四把手伸进女人才将泡过的池子,水还热着,满满一池水,老四伸手搅了一下,水就荡漾开来,老四的心也像被什么搅了一下……
天晏了,老四收回椅子,柜台后摆着台小彩电,电视没什么看的,老四放起碟片,万燕牌VCD是台老货,有人来洗澡还往这带碟片,一式的香港电影,除了鬼片,老四有什么放什么。有人洗完澡也不走,搬根条凳就围过来,也不管影片放到哪儿,就这么七嘴八舌议论起来,几张嘴一响,堂子里就显得热闹,老四也显得没那么孤单。
今晚放的是《纵横四海》,有老四喜欢的钟楚红,可他看得心不在焉,还想着路过的老郭,这个人说是去接人,可一去不回,肯定有问题。老四的目光不时往门外探,时不时路过的人里,没有老郭的身影,这就不对了,这可是老郭的必经之路,他不可能一下飞过去,直到一辆三轮摩的隆隆驶过,老四才恍然,原来如此。
老四猜来的多半是个女人。
片子是什么时候播完的,老四不知道,今天他毫无心思,澡堂高峰过去后,来人就稀疏,冷不丁才钻进一个两个,这一个两个中还不定是客,有的只是碰巧路过弯进来说几句话,扯一下闲篇。有人说,明珠夜总会新来了几个外地女人,又年轻又正点,说话更是嗲得不行,叫得人都酥麻了。说的人眉飞色舞,舔口咂舌的,老四也有点坐不住。明珠夜总会就在溪谷对面的湾子里,从澡堂过去不消十分钟。等传消息的人走后,老四几度踅到堂子里,想瞧瞧还有多少客。雾水这地方人杂,加上新的高速斜拉桥施工,水电站扩容,人就更多了,生面孔成倍增长,老四看了两圈下来,也不晓得池子里的人是何方神圣。
客还在,老四就无法脱身,心思却飘离,去了明珠夜总会大楼。一楼舞厅里的五彩球灯骨碌碌转,四下暗着,有客人上台唱“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被无情起哄,直到店里女人接过话筒,唱起“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等待一扇不开启的门”,掌声这才雷爆……
老四凭回忆哼起一支曲子,四通饭店老板娘就来了,还领着个人,那人站在门外,被老郭婆娘挡了大半个身子。老四见了女人,招呼起来,嫂子来啦。老郭婆娘嗯啊一声,就冲身后讲,你先洗,我有事先回了,不等你。身后人这才步进门来,老四一看,还是个姑娘,顿时明白这就是老郭领回来的人了,可还得问,这位是?老郭婆娘说,这是老郭的表妹,今天才来,以后就在店里帮忙了。女人连女孩的名字都没有讲,掏出票子转身就出了门。女孩站在柜台旁,慢慢目送老郭婆娘拖着庞大的身躯走远。老四这才有机会好好打量对方,是个乡下女孩,脸色青着,有点苦相,人就不大好看,头发也乱,整个人灰扑扑的,像她手里的那个塑料口袋,随时可以扔掉。老郭婆娘一走,女孩就有些局促,还是老四开口,你叫什么?女孩这才抬起头来望老四,怯怯地说,燕子。老四笑,没问你小名,大名叫什么?女孩眼里闪过一丝慌乱,讲,我姓冉。老四就笑出了声,说,冉燕子?怎么叫这个名儿。女孩小嘴一抿,眉眼一低,跟着微微生气说,我叫冉云燕。老四就不笑了,又问,多大了?女孩这才认真生了气,你家是澡堂还是派出所?老四哈哈一笑,说,对不起对不起,不该问这么多,然后自我介绍,我叫老四,再一指背后说,从那里进,别走错了。
女孩轻飘飘的,撩门帘的动作也像个幽灵,只是女孩没注意脚下,澡堂是下沉式,堂子里比外面要低几个台阶,女孩一脚踏空摔进去,一连串声响让老四也倒抽了好几口凉气,他忘了交代女孩了。老四隔着门帘问,没摔着吧。没有回答,只有女孩倔强的脚步声走远,一会儿水声砸地,老四的心才放下来,想老郭神神秘秘弄来这么一个丫头,什么表妹,老四不大相信。
女孩出来时,老四在躺椅上打盹,女孩一过老四就醒来。女孩的头发还滴着水,老四叫住说,这里有吹风机,你不吹干吗?女孩转过头,嫌厌地看一眼老四,老四指着门帘旁的镜子,镜子旁的横木板上放着一黑一红两把吹风机。女孩不动,老四就跳起来,不吹干,小心感冒唷。女孩哼一声,老四才在灯光下看清了女孩,洗完澡,女孩焕然一新,面容白净了些许,只是脑门上起了一个青油油的小包,给这张稚嫩的小脸增添了别样的生气。是那一跤摔的。老四忍不住笑起来,顺手掏出前台柜子里的正红花油,递给女孩,说,擦一擦,擦一擦就好了。女孩这才发现老四的残手,一犹豫,还是没接,反而一手挡住了脑门,身子重新启动,步子一抬,就走掉了。
老四在身后追问,晓不晓得路?
人走净后,老四一脚迈进“女”字门帘里,男堂子归老刘打扫,老四向来不管。女澡堂要小一些,也不知什么道理,跟女厕所一样,就是小。门帘里分两个厅,前一个狭小,列着一排柜子,大多已朽坏,一些连门也关不上,老四早就想换掉,小厅背后才是澡堂子,进去还要跨过一道防水门帘,地坪是抛了光的混凝土,十根水管贴着墙分布,没做隔断,直通通一大间,房间角落还有个池子和一张台子,老四没请女搓澡工,那台子就被女人们当作了洗衣台。澡堂禁止洗衣,这是规矩,老四却睁只眼闭只眼,不真正管,不进来洗两件衣服,尤其冬天,女人们会觉得吃亏,偶尔见到拎一桶子衣服躲闪着进来的女人,老四也只是调侃一句,喂,我这里是洗身子的哈。女人们笑,老四也跟着傻乐一阵。
老四握一把毛快秃了的扫帚扫地,地上散落着洗发水香皂包装,一地的长短毛发更是堵在排水口,积着一汪水,老四一一清理。池子里的水该放掉了,泡的人多,池面就漂起一层白沫子,跟煮了锅排骨似的,一旁的台面上果然还残留着洗衣粉末,摸上去滑溜一片,老四用水管冲了冲。做完这一切,老四才点起一支烟。萱萱美发屋老板多久没来了?老四惦记这个。每当女人泡完澡,澡堂里再没有一个人时,老四就会溜进来,在池子前脱个精光,再扑通跳进去,那水一下接住他,像身下垫了个女人,水的每一阵涌动也像是女人伸来的手,时时撩动着老四的身体,老四兴奋不已,简直上瘾呵,女人隔一阵不来,老四就浑身难受。
老四正想着要不要去叫女人,耳边就响起一个声音,呀,来晚了,都打扫了呀。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回荡,瓮声瓮气,吓了老四一跳,他扭头看见昏黄灯光下突然现身的女人,女鬼一般,有几分阴森可怖,老四以为是幻觉,可女人嘴角一动,四老板,今天收得有点早哟。老四丢掉烟头,仍不敢相信前一秒还念叨的女人真的来了。见老四呆愣着,女人察觉到什么,说,那你忙,我明天再来。老四这才急忙留人,可以洗的可以洗的,我给你放水。女人本也没打算走,叉着腰咯咯笑说,又浪费你水了。老四憨笑,不用也浪费的。
今天女人泡得比平日长,长到老四怀疑她是不是倒在了里头,又不敢问,显得他赶客似的。等到女人好不容易出来,老四在门前都转出了一身汗。女人出来就问,怎么,今天要出门?老四不懂,问,出什么门?女人说,看你这身,像是要出门的。老四这才扫自己一眼,果然,女人来之前,老四就脱掉了卡其色工装,换了套行头,上身是件皮夹克,下身是条蓝色牛仔裤,打扫时的套鞋也换成了皮鞋。老四想打扫完就去夜总会消遣消遣,见识一下新来的女人们,哪想女人就来了。
老四傻笑,也不解释。
女人走后,老四知道自己不会出门了,他更愿意独自享受那池水带来的安慰,这比闷在夜总会二楼小间里与女人们匆匆完事要满足得多。每次打夜总会回来,老四都有种罪恶感,仿佛欲望并没有被浇灭,反而变本加厉熊熊燃烧,只有在这池女人留下的水里,老四才能真正迎来平静,得到持久的满足,没有谁会催促他,让他快一点,再快一点。
那我就不耽误你了。女人神秘一笑,离开。
老四目送女人,脚下早已按捺不住,女人前脚一走,老四后脚就把门带上。澡堂里还是熟悉的味道,香皂香波制造的化学香气已经稀薄,不像高峰时从门帘里飘来的味道,几近熏人的,香到刺鼻。老四也奇怪,澡堂也可以这么臭的,简直莫名其妙,又不是厕所!
老四又站在池子前,池水也还热着,老四残手一搅,竟觉得烫手,许是伤口的知觉要脆弱许多,指根处很快泛红。老四甩了一把,搬过一张椅子,一件件地脱起衣服,脱得很是耐心。当老四整个人滑进水里时,畅快的感觉才再度降临,身下的皮肤一点点感受着水的侵袭,发出连贯的小小的刺痛,老四保持不动,让身体渐渐温习这久违的温度。
老四让头仰着,手臂搭在池沿,任身体像个十字一样在水里载沉载浮。正享受着,老四恍然听见门帘外的动静,有人喊了一句“四老板”,老四听出是谁,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叫他。话音刚落脚步声就逼近,老四一下慌乱,无处躲藏,索性一个滑身,沉到了池子里。从这里看天花板是斑驳的,荡着一圈水纹。老四不断绷紧身体,让身体蜷成一团紧贴在池壁上,以防被水的浮力抬出水面。女人的脚步声在堂子里响了起来,是双小高跟鞋,噔噔噔地,老四听来十分微弱,更不知她为何回来?女人扫一眼堂子,很快发觉不对劲儿,那池水还在微微晃动,更别说那堆椅子上的衣物,女人嘴角带过一丝笑意,人也就不动。
老四在水里等啊等,等待脚步声重新响起,女人出门,可他再听不到任何声响,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听,并没有谁溜进来,等着看他的笑话。老四渐渐把持不住,他紧闭双唇,连个水泡也不敢吐一个,一直憋到头昏脑涨,胸口几欲爆炸,耳朵里钻进一阵奇怪的闷响,濒死的感觉出现了——老四以为自己就要憋死在这水里,一个澡堂老板这样死掉,传出去还不羞死人?在意识涣散前一刻,老四也不管女人是不是还在,只顾撑着身体钻出水面,再不冒头,他就要献身在这池子里了。就在老四重新享受空气的扑面时,女人的笑声也同步传来,再憋,我倒要看看你能憋多久。
老四尴尬无比,半个身子还在水里,站又不能站,只好这么半蹲着,羞惭地与女人对视,讪讪地讲,你怎么知道?
女人冷笑,指着池子边那堆衣物,老四才开始解释,我是……
女人一点要听的意思也没有,只是讲,你不是不怕浪费水吗,怎么,节约得要洗我洗过的?这话让老四无法回答,更不敢看女人,女人倒从容地走近水池,看一眼,迅速从池沿底抓过一个什么东西,这弯腰动作又把老四吓了一跳,身子不禁往后一退,可脚底一滑,又一把栽倒在了水里,女人就笑得更厉害了,让你吃吃我的洗澡水。等老四稳住,重新露头并大声咳嗽起来时,女人还在一旁看着,哟,你还怕羞,我戒指忘在你这里了,还好没别人进来。说着女人作势转身,老四正要缓口气,没想女人走出两步又转过头来,目光冷冷地射进老四脆弱的眼里,下次记得把门关紧咯,换了别人,你堂子还想不想开了?女人的话把老四震住,简直超过今晚的吃惊总和,老四真想抽自己几下,让老四渐渐不安的倒不是女人窥破他的秘密而是她对他的态度,女人虽没有骂他,也没有生气,一点被冒犯的感觉都没有,但老四还是感到受伤,一点也不习惯这样的女人。
未完……
精彩全文请见《当代》2020年6期

作者简介:李晁,1986年10月生于湖南,现居贵阳。2007年起发表小说,曾获《上海文学》新人奖等奖项,出版小说集《朝南朝北》《步履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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