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娱乐圈怪象根源在哪?

如读者们所熟知的那样,十九世纪末以来,第二次工业革命的技术成果让信息的跨时空传播开始摆脱纸笔文字的束缚,在日渐成熟的录音录像技术的加持下,市民阶级的文化消费需求空前壮大,人类社会的文化变革进入了新的阶段。今天我们再次用一个三部曲来谈谈文化消费品的生产机制问题,显而易见地,话题围绕着我们自己的国家,自己的文化。

尔康:那些绿树红墙下的歌声与微笑已成往事

四十余年前,众所周知的改革春风从大会堂吹向了大江南北,古老土地上新生不久的人民共和国走进了新的历史阶段。当这片土地上的人民可能是百余年来第一次在整体上初步摆脱生存斗争的压力,精英阶层也形成了和平和发展的共识的时候,那一套在战火与斗争的年代锤炼出的文化宣传体系接到了全新的任务:在新的世界表达人民想要的情感和生活。

于是,有那个至今仍被少数精英知识分子念念不忘的“白衣飘飘的年代”。

是的,上世纪上半叶,伟大的先驱者们一手将古老帝国几乎全部的进步知识精英严密地组织起来,用战天斗地的方式完成了改天换地的事业。这个过程中,文化精英们第一次集体以主动的方式变革文化传播体系,以充满启蒙主义理性光辉的献身精神主动为翻天覆地的历史进程本身书写与歌唱,留下的不仅是无数经典作品,还有一支素养和技能远远超出国家经济基础的文化艺术队伍。这样的队伍,自然能轻松写就一个春天的故事。

许多年后的某部科幻小说提出的“降维打击”概念,其实早就有了对应的事例:先锋党自己培育的文艺知识分子队伍,拥有东西方两个古典标准体系下最严苛的技术培训体系和革命历史本身赋予的叙事厚度,在社会主义计划经济的分配机制下,去从事和平年代的市民文化产品供给,显然是一种历史意义的牛刀杀鸡。

于是有了1983年开始的春节联欢晚会和随后十几年间层出不穷的一个个经典节目,有了不计成本调集全国演员甚至军人参与拍摄的四大名著电视剧,有了一首首免费在电台和电视台播放的脍炙人口的流行歌曲,有了第一批家喻户晓的明星,带动了全国范围的追星热。

年长点的读者的记忆里,一定会有许许多多那个空前绝后的文艺繁荣年代的片段:那是十二寸国产彩电里家家户户每晚守候的国民剧目,是双卡录音机翻录的一段段耳熟能详的旋律;而年幼的新世纪人,只能在视频网站里反复点播1994年的《三国演义》,并以满屏的弹幕抒发对经典的崇敬和对当下作品的吐槽。

可这样的繁荣与高品质的文化产品供给背后是什么?如前文所说,是一双不可复制的看得见的手:左手是革命年代理想主义的文艺知识分子创作梯队体系,右手是城市范围内的社会主义公有制分配体系。只有这套机制下,才会有导演能够调集全国的传统戏剧演员集中培训两年,只为能在荧幕上复现大观园的风华,又或者调动数以千计的战士放下钢枪扮演古代士兵,只为重演赤壁之战的壮丽——由此产生的全部成本不需要任何观众支付;才会有著名演员的儿子陈佩斯(有兴趣的读者可以搜一下他的名字来历)和《人民日报》编辑的儿子梁左这样的剧作家十年如一日地用严密的古典戏剧笔触去书写群众最喜闻乐见的喜剧;才会有谷建芬、赵季平和刘欢们博采中西贯通古今的创作。

这个年代的作品,是绿树红墙下的歌声与微笑,是黄土地上的霸王别姬,既是新时代市民们对和平世界的心声,也是上一个伟大的古典时代的绝响——这是一个美丽的辩证法。

要注意的是,因为显而易见的经济条件因素,当年的文化消费者们是占全国人口约五分之一市民阶级(因为农村人口大部分支付不起电视机和有线电视接入),也就是说,若干年后的年轻人们羡慕的“全民享受的高质量高品味文艺创作”的背景是“国民文艺创作服务于特定的人群”,显然,这种消费结构也不会是一个稳定的状态。

无可避免地,市场经济的大潮终究在90年代末期席卷了所有领域,职级工资体系下的所有劳动力们最终都要面对市场化的物价和城市化的发展路径。文化精英们也不例外,将数十年计划经济 文化启蒙运动积累的文化资本通过市场的手段转化为利润就成为了一种必然。正好,海湾和海峡的那一头,已经有了一套运作数十年、吸金无数的成型体系,为什么不用呢?

上世纪末的某天,某地方台播出了《还珠格格》——这也是本文所用笔名的由来,此后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

下面我们把话筒递给小鱼儿同学,新世纪的故事由他来讲述。

小鱼儿:谈谈那自由涌动的蓝海十年

很多年以后,当尔康在接受采访时,他才讲述起剧组里一些不为人知的往事。在他的叙述版本中,影视项目是受港台资本制约的,拍摄方式、拍摄落点都是如此。尽管我们对他阐述的具体事例无从查证,但显然今天的很多人已经相信了这一点。那是一段难堪的过去,我们是被挑选的商品。

自九十年代末以来,当民营影视逐渐放开,大陆的影视市场处于一个几近于真空的状态。《大决战》的余音依旧绕梁,《大进军》的捉襟见肘已经跃然纸上。时代第一次发生变化。资本的缺乏总归是有补位的。先是港台的涌入,于是在九十年代末、本世纪初,大量两岸三地合拍的项目如雨后春笋般蜂拥而至。《还珠格格》、《穿越时空的爱恋》、《春光灿烂猪八戒》以及《情深深雨蒙蒙》等剧目曾成为许多城市长大的孩子的童年。伴随着这些影视的出现,许多港台演员也进入到大陆观众的视野中,并且牢牢占据了一席之地。

与此同时,不可忽视的历史事实是:我国消费电子工业的爆炸性发展(以出口导向的沿海经济区为核心)实现了人类史上最快的全国普及电视机、影碟机的过程,几乎在不到五年的时间里凭空创造了一个十亿级别的文化消费品本土市场。

很多事不知不觉中就出现了。许多圈内功成名就的这批人都在怀念那样一个时光。可不是,前面没有拦路虎,后面也没有追兵,在所谓的自由中翱翔驰骋。但是当一切都归结为叫做自由的秩序中时,水总是会往低处流的。当大陆逐渐张开了它的胃口,香港这样的政策优势便立马消失不见。是的,与很多人想的不一样,香港的衰落并不是来自大陆不自由,相反它来自大陆太过自由。

港台资本的大量涌入一定会带来港台与大陆的矛盾冲突。这样的矛盾冲突到今天都还没完全结束,但可想见的是在有数的时光中这一切都会归于沉寂。你不是想要自由吗?那就让一切自由归自由,那时你就会发现,事情的结果并不是你想的那样。那时你就会发现,我们是真心为你好的。

如果故事就这样顺势发展,那就不叫故事了。而当情绪累积到一个点上时,这一切都会爆发。小鱼儿出手了。

小鱼儿是随着这批资本来到大陆的第一代流量。他红极一时,几乎每部热播剧都有他的身影,他走得潇潇洒洒。但历史的趋势是不容改变的。于是虽然他不是夹在缝隙中的第一人,但他是第一个真正加快进程的人。

小鱼儿和花无缺打了江别鹤。

很多人已经不再记得这件事了,但这就好比两岸三地影视圈的萨拉热窝,从那一天起,矛盾聚焦了起来。在来来往往几个回合后,和大人、纪大人、康熙、宋江、白景琦、孙悟空等一系列中生代大陆影视资本的代言人终于抓住了机会,联名斥责。于是乎,小鱼儿立马从云霄中跌落,很多年后他才逐渐恢复元气,开始接一些没什么人看的影视。

尽管花无缺有一个好爹,但那并不能真正改变这一切。就在小鱼儿出手的那一刻,进程立马加快。年轻的刘建明在四年后被曝光了大量照片。年轻的刘建明以一己之力摧毁了整个九龙城的新生代。如果从唯物主义的角度来看,当九龙城这样一个逼仄的地方被处处塞满了资本时,这种情况的出现也是必然的。不是刘建明也可能是其他一些什么人。我们无意从道德上评价这一切,事实上历史的道德性本就是无价值的,历史并不爱好和平,它只是爱好公平。

资本是需要投资收益的。回归以后,尽管资本已经悄悄在北上了,但在九龙城依旧是一个在增密的过程。直到这件事出现,资本意识到这一切都失去了。于是资本只能裹挟着大量导演,迅速北上。

从这里我们看到,所谓的港台资本都是假的。那充其量只是大陆的投影。在大陆逐渐苏醒时,港台资本背后的力量也终于浮出水面。它叫做欧美资本。一个最典型的例子就是陈建明在出事以后,还跑去蝙蝠侠的电影中惊鸿一瞥。

而大量资本的涌入,瞬间冲垮了大陆影视圈原有的秩序。大家原先是温水煮青蛙一般慢慢来,著名编剧甚至表示以前都是煤老板在自己做剧。但现在不一样了,体量就是指数级的变化。谁也不知道如何迅速地接收和消化这一系列影视。所以大家都看在眼里,就在10年前后,大陆影视市场出现了许多奇奇怪怪的作品。

《一起来看流星雨》《宫》,这是剧;《赤壁》《白发魔女传之明月天国》,这是影。类似这样的被称之为雷人的产物,事实上都是在这样一个过程中出现的残次品。非要解释的话,那就是大陆影视圈被迫进入到了大跃进。而当大家真正开始学习这套资本要怎么使用时,这套资本开始逐渐退水了。

是的,欧美资本背后的金融危机持续发酵中。与此同时大陆的自生产业逐年扩张。终于在某一个时间点,以三大平台五大公司为首的大陆巨型影视格局被奠定了。虽然这个情况依旧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但真正由大陆主导的时代就快要来了。

在此之前,我们还是会遇到许多让我们不开心的事。事实上,不需要不开心。当年那些资本是怎么把我们的尔康和杨善洲淘汰掉的,我们现在就要怎么把他们的杜汶泽、戴立忍淘汰掉。你不是喜欢资本说话吗?那让我们来教教你资本会怎么说话。今天发生在影视圈的绝大多数泛政治议题,说白了都是这回事。

推动形成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这句话同样适用于影视圈。

那么接下来要怎么做?

我看冷锋同学有话要说。

冷锋 :文化产业的新世纪赛博现代性革命

我也并非完全不理解掌控中国娱乐圈的那些资本大佬是怎么想的。对于这些本质上在经营赛博房地产的人来说,花费超过十年的时间去培养一个德艺双馨的文艺界从业人员实在是不符合他们这种对市场周期波动极为看中、年终KPI不达预期就要炒人的公司(当然,达标了也不是不炒人了)是得不偿失的。

于是乎,在港台资本这个特殊历史时期的特殊产物退出舞台之后,送去韩国当练习生唱跳rap两年就可以快速完成KPI的模式让饥渴巨兽般的大陆资本感到欢喜。随之而来的就是,大陆影视界迎来了第一批以“小鲜肉”为统称的新生代男明星以及“英文缩写 数字”的女性小偶像(有意思的是,这套体系依然可以催生男明星,女明星却已经实质上出现了某种意义上的断代)。

但我们实际上发现的是,第一批的“小鲜肉”男明星以惊人的速度消耗了。和那位依靠《大碗宽面》参与到解构主义浪潮中从而依然没有进行转型的华裔“小鲜肉”不同(当然更多的可能是因为他的华裔身份),与他同期、同生态位、咖位接近的那几位都或多或少的开始转型。至少,在距离2021年已经只有两个月左右的时间的现在,某位91年出身的第一代鲜肉,已经氧化到了不能再被称为鲜肉的程度了。

男性智人的演化特性导致个体往往不具备太长的生理保质期,相信这是资本会去尝试拍摄《乘风破浪的姐姐》而不会去尝试拍摄《乘风破浪的兄贵》的重要原因之一。随着体量注定要和太平洋对岸的老狮王獠牙相搏的大陆文娱资本在极短的时间内吞噬并消化掉了日韩文娱资本,这一同属于欧美资本亚种但又高一级的资本显然也已经跟不上大陆资本的演化。而大陆资本的演化结果,在目前看来就是那位从今年227事件开始就处在风口浪尖许久却又始终屹立不倒的第二代鲜肉了。

其实在笔者看来,这位二代鲜肉,其人的热度排序本应该在另一位同期生之后。但运气不好的另外那位喜欢唱跳RAP篮球的同期生,没有选择和初代鲜肉一样的方式去回应解构,很不幸的直接就被解构掉了。或许核心死忠粉依然能提供起码的热度与流量,但是与风口浪尖的那位相比,着实有些倒霉。

或许对本号读者来说,这些东西的兴起是一个不值得高兴的事情。作为本号作者,笔者表示赞同。但是如果我们以一个整体的角度去观看这一进程,我们会发现这是大陆文娱资本在创立一个既不同于前三十年的“人民艺术家体系”(文艺军功)也不同于后三十年的“两岸三地体系”(封建行会)的现代化体系(暂未得到笔者四字外号命名,不过笔者目前倾向于“赛博朋克”)时的必然过程。

不用怀疑这一结论。虽然看上去没有什么关系,但是《战狼2》也好、《红海行动》也好、《流浪地球》也好,这些影片如果没有大量大陆资本进入文娱行业捞金从而造成某种形式上的虹吸效应之前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这可以解释为什么近年来娱乐圈整体审美呈现出“男人化的女性”的同时却又能在每年诞生一些颇具现代化特征的佳作。

但是为什么,比如最近都还有一些两面人的电影出现在大银幕上呢?

尴尬的是,现代化是一个不能一蹴而就的过程。这也就意味着大陆资本在创造新体系的时候,并无法做到完全摆脱文艺军功体系与封建行会体系的干预。从具体表现上来看,典型的例子是彭于晏(台湾 加拿大)的肉体活跃于林超贤(香港)的《湄公河行动》与姜文(大院或者说北京)的《邪不压正》当中。

式微的港台影视封建行会与内部繁殖的大院子弟就业中心虽然不能承担起创造新体系的大任,但他们的力量依然没有随着代际而彻底消退。甚至不仅没有消退,因为“两个三十年”的连续性、相关性与因果性,这些在美国养父那长大的人在如今的娱乐圈中依然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至少对于国家来说,能拿来用的恰恰就是这种人。至于某些新生力量,他们的本子指不定还在哪个投资人或者领导那卡着呢。

代际效应是存在的,剩下的问题就是我们能做什么去加速这种新陈代谢。最近的电影院票房表现展现出了我们的力量,即便我们的力量在现在依然弱小,笔者仍然相信历史的行程是无可阻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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