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故事:官家小姐为爱和穷书生私奔,不料被他几两碎银卖给糙汉成亲

1
张琰娶夏岚那天,电闪雷鸣伴着瓢泼大雨,清河镇的人都说,这不是个好兆头。
果然,两人成亲还不到半年,张琰就出事了。
从前清河镇常有盗匪出没,自朝廷下重令缉捕后,已经消停了好几年。
可今年不知怎么,竟又有飞贼光顾清河镇。
趁夜偷东西的人不好抓,贼人在清河镇连偷了三家,最后盯上了镇中刘大户家中金佛,用箭钉了一张字条在刘大户家门上,说初五要来盗宝。
刘大户连忙去县衙里报官,县老爷令捕头张琰带人往刘大户家抓贼,扬言抓不着贼就打他板子。
张琰是清河县十里八村最好的捕头,抓过很多贼,甚至还抓到过州里张榜通缉的要犯。所以,谁都没有想到张琰会失手,更没有想到,他竟会被打成重伤。
金佛是保住了,可张琰却是被捕快们抬回家的。
到家放在床上时,他已两眼紧闭,有出的气没进的气。
一众人手忙脚乱安顿好了张琰后,这才想起来,屋里还坐着张琰的娘子夏岚。
她正在窗边缝衣服,对周围发生的一切恍若未觉。
只见她借着落日最后一点余晖,纤纤玉手捻着银针,将细线穿过张琰的粗布衣,发丝垂在经年将养出的细嫩脸颊旁,半遮半露一副姣好容貌,看得众人呆住。
这是普通人家里养不出的娇贵,一群粗汉子下意识屏住呼吸,生怕吹散了这如梦似幻的景。
缝好衣服,贝齿咬断细线,夏岚将针线放在腿上的竹篮里,旁若无人地慢慢叠好手中粗布衣,款款起身走到众人面前。
“辛苦了。”夏岚的声音清澈悦耳,如滴水击石,落在耳朵里,敲得骨头一阵酥麻。
“嫂子,张头儿可能撑不住了。”说话这位是张琰的得力副手钟富,与张琰交情最好,常来家里喝酒,见过夏岚几面,因此最先从惊艳中缓过神来。
“哦。”夏岚浅浅淡淡地应了一声,“是为了什么事?”
“我们今日奉县太爷的令,往刘大户家里去抓贼。”
“嗯。”夏岚轻轻打断钟富的话,像床上看了一眼,对钟富道,“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方便出门,有劳钟兄弟带人去棺材铺,帮我买副棺材吧。”
买棺材?所有人都愣住了。
早就听说张捕头和夫人感情不和,家都不爱回,没想到竟然不和到这个地步。
虽说张琰挨了那贼人一记窝心脚,伤得着实不轻,可眼下人还活着,若是能及时医治,说不定还有救活的希望,怎么就直接预备后事了?
“怎么,不愿意帮嫂子这个忙?”夏岚笑得清冷,“不愿意就算了,我不强求,你们回去吧。”
钟富连忙道:“这忙我们帮,不能眼看着嫂子一个人张罗。”
他这话相当于是承认夏岚的判断——张琰已经没救,只能等死。
在场的其他捕快们不好再说什么,只能闭了嘴,跟着钟富去棺材铺买棺材。
2
众人都离开后,夏岚将门关好,回到窗边坐下,拿起粗布衣的另一只袖子继续缝。
缝了两针又停手愣神,静了半晌,抬眼看躺在床上的张琰。
张琰已经醒了,翻身侧卧,枕着胳膊凝视她。
一个本应该处于弥留之际的人,现在双目炯炯有神,呼吸平顺得像一头健壮的牛。
夏岚并不惊讶,继续低头缝手中的衣服。
张琰忍不住开口道:“放着我来吧,光暗伤眼睛。”
手一抖,针尖在笋尖似的手指上留下一滴血珠,夏岚皱了下眉头,没有吭声。
日暮时分屋中昏暗,张琰看不清夏岚的表情,只觉得屋中黑影压得人难受。
“夏姑娘。”他轻声唤她。
成婚至今,他始终规规矩矩地称她一声“夏姑娘”,不叫她娘子,也不叫她闺名。
哪怕“夏岚”两字已在心里念了成百上千遍,也从来没有胆量叫出口。
“嗯。”
夏岚应声,张琰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静了半晌没有下文,夏岚将针线布衣放回竹篮,起身走过去,坐在床边凳子上看他。
张琰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小心地问道:“夏姑娘,你这法子真的管用吗?”
“你盼着它不管用吗?”夏岚似笑似不笑地反问他。
“我——”张琰张了张口,不知如何回答,只得老老实实地道,“夏姑娘有见识,这法子一定管用。”
张琰九尺的男儿,说这话时声音低得如落地的银针,渐渐没了声气。
他翻身向里,拉过被子将自己捂住,蜷成一大团。
所谓重伤,其实是他与夏岚打的赌,赌那个在刘大户家钉字条的盗贼是清河镇本地人,知道张琰重伤将死,定会前来铲除后患。
若这引蛇出洞的法子管用,他就得答应夏岚一个要求,任何要求。
其实就算夏岚不说,张琰也知道,夏岚想离开清河镇,结束这段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
毕竟,他娶她是趁人之危,她嫁他是迫不得已。
3
夏岚家是从外乡搬到清河镇的,这里的人没一个晓得她的来历,只知道她家中已没了别人,就剩下一个哥哥与她相依为命。
这兄妹二人一看就知道,定然是从小长在富贵人家,没操心过柴米油盐这些家务事。
夏岚的哥哥叫夏峰,是个书生,只有一肚子之乎者也,其余旁的事一概不通。
夏岚也是一样,上得厅堂下不得厨房,他们家厨房整日里不是浓烟滚滚,就是惊叫连连。
四周邻里有心好的,便隔三差五帮一帮这兄妹两人,夏岚勤学好问,这才勉强能过起正常日子。
兄妹俩与当地的人日渐熟络,没过多久,便有些流言蜚语在清河镇传开,说这两人其实不是兄妹,而是夫妻,从高门大户里私奔出来的夫妻。
其实,镇上传的这些话并非是凭空编排,而是出自夏峰之口。
有一次夏峰喝多了,当着酒席上所有人的面说他不是夏岚的哥哥,而是她的青梅竹马,是她夫君,让全清河镇觊觎夏岚的男人都死了这条心。
据夏峰说,两人本是门当户对的佳偶,只可惜夏峰家道中落,娶不起官家小姐。夏岚家里见此情形,便不许夏岚再与他见面,一面又张罗着要给女儿寻一户好人家。
可夏岚是铁了心要嫁给这位青梅竹马,便从家中逃出来,与夏峰一起私奔到这山中小镇,盼着他能潜心读书,一朝皇榜高中,也好随她回去见爹娘,正式拜堂成亲。
清河镇是个不大的小镇,一旦有什么新鲜事,就会长了腿一样传遍整个镇子。
于是,张琰就在这风言风语中,第一次知道了夏岚。
当时他并未放在心上,更没想过,竟有一日他会与这位名声不大好的姑娘扯上关系。
被人指指点点戳脊梁骨终归是不好过的,夏岚心里不痛快,便不大出门,终日只窝在家中,可更不好过的是坐吃山空的日子。
两人皆无进项,一天天过去,夏岚从家中带出的金银首饰已尽数换成了柴米油盐。
贫贱夫妻百事哀,从小到大对夏岚都百依百顺的夏峰,开始因为一些小事对夏岚横挑鼻子竖挑眼。虽不曾动手,可夏峰口中说出的话,竟比掌掴在脸上,更让夏岚觉得火辣辣的疼。
然而夏岚性子倔强执拗,当初既是违抗父母之命逃出家门的,便下定了决心,过得再怎么不如意,也绝不会回去嫁给父母安排的人。
为了补贴家用,让夏峰能安心温书,夏岚开始同邻居家的吴婶一起做些缝缝补补的活计,每日早出晚归,再不是前那个只在家中坐的官小姐。
夏峰对于她的抛头露面很是不满,时常偷偷去隔壁看夏岚,生怕她打着做活计的幌子,与别的男人有什么纠葛。
可巧这一日,夏峰偷窥时,看见了来取衣服的张琰。
张琰的衣服本是吴婶的活儿,只是那天吴婶病了,躺在屋里休息,只夏岚一个人坐在院中缝衣服。
乍见夏岚,张琰愣了一愣,他长在清河镇,没见过夏岚这么秀气的姑娘。因为没见过,所以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你来取衣服?”夏岚被他看得脸红,侧身对着他问道。
张琰回神,指着竹篮里还没缝好的衣服,“明日要穿,今日须得拿走。”
他说话声音轻柔,简直不像是从九尺的壮汉口中说出来的,还带着十分的小心翼翼。
夏岚有些惊讶,再回头去看来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将他从头看到脚。
他的局促不安落在眼中,晒得黝黑的脸,加上宽大的身形,像一头无意中闯进镇中的大黑熊,手足无措,想逃却又留恋人间风景。
这联想让夏岚不由得掩口轻笑,又觉不妥,忙忙地收敛起神色。
她的笑昙花一现,眉眼弯弯,转瞬即逝,却勾住了张琰的目光,让他魂牵梦绕。
“尚未缝补好,请坐下等等。”说完,夏岚将张琰的衣服放在腿上,拿起针线认认真真地缝了起来。
张琰端了个小凳,远远地坐在墙根下,生怕自己靠得太近会惹夏岚生厌。
补好的衣服穿在身上,袖子上那条被刀撕开的口子已缝得几乎看不出痕迹,只剩下夏岚手上幽幽香气,绕在张琰鼻尖心头,挥之不去。
隔日张琰私底下向吴婶细细打听夏岚,这才知道她就是清河镇人人都在议论的那位私奔来的姑娘。
4
名花有主,张琰便觉没了盼头,一连数日都绕着吴婶家走。
可这几日里,衣衫却又莫名其妙比从前坏得更勤,不是被树枝挂出口子,就是被刀尖戳出洞,再不去补衣服,就没衣裳穿了。
张琰抱着满满一筐破了口子的衣服往吴婶家走,他也知道,自己平素勤俭,衣裳不易坏,这大大小小的口子,其实就是大大小小的借口。
他只是想再见一见夏岚,不声不响远远地看一眼也好。
张琰才转过巷子拐角,就听见尽头那户人家院里传出男人的吼声,像是在吵架。
他不是个好管闲事的人,更何况人家两夫妻拌嘴与他没有关系,便没放在心上。哪知道,才进吴婶家的门,就听吴婶在门外喊他去评评理。
要评的理在隔壁,两夫妻吵架,女人向男人动了刀,幸好砍得偏,否则那一刀能要了男人的命。
这种事张琰见得多了,清河镇的女人一个个都是不吃亏的,夫妻两人吵架动手是常有的事,甚至男人被女人打得跪地求饶也有的。
可张琰没有想到,拿刀的人是夏岚,是柔柔弱弱,捻根针张琰都怕累着她的夏岚,更没有想到,夏岚与夏峰这次吵架的最初起因就是自己。
原来,那日他去取衣服时,院中只他和夏岚两个人在,又说过几句话,于是夏峰便认定夏岚与张琰有私,一连几天都对夏岚百般刁难辱骂。
这一日夏岚终于忍无可忍,一股怒火冲上头,便想杀了他再自杀,一了百了。
张琰站在院门口,东一句西一句拼凑起真相后,忽然觉得自己此刻出现,似乎是给夏岚添了麻烦。
然而现在要走已经迟了,夏峰一见张琰出现,立时火冒三丈,径直冲到门口,对着他破口大骂。
平白无故挨骂当然不高兴,可他转念一想挨骂是因为夏岚与他说话时神情温柔,又生出欢喜来,连骂声都没那么刺耳了。
张琰被人指着鼻子,一口一个“奸夫”地叫着,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站着,不生气也没有辩解的意思。
夏峰愈恼羞成怒,张牙舞爪,愈是丑态毕露,斯文扫地,愈衬出张琰的泰然处之。
夏岚看不下去,忍不住道:“你这样,真是丢尽了读书人的脸。”
“怎么?心疼了?他占了你身子,何等的逍遥快活,挨这两句骂不是应该的?”
夏岚闻言怔住,她是官家小姐,家教摆在那儿,虽与夏峰私奔出来,却不想落苟合之名。因此她曾与夏峰约定,两人暂且守礼做兄妹,等夏峰皇榜高中,正式娶她过门,再与他做真正夫妻。
见夏岚气得脸红一阵白一阵,眼眶里的泪水一圈圈打转,却强忍着不落泪,张琰觉得心疼,他一把拎起夏峰的衣襟,将他按在墙上,恶狠狠地道:“给她道歉。”
“你算哪根葱?”夏峰瘦弱,不比常年舞枪弄棒的张琰,但他虽挣扎不动,嘴里气势却不输,“她不要脸偷人,我是她……我自教训她,关你什么事?”
“他算我丈夫,你说关不关他的事?”夏岚忽然朗声开口,“哥,我同你明说了吧,自那日见他后,我就倾慕于他,与他私定了终身,一心等你回来,与你说清楚之后,正大光明地嫁给他。”
院中三人都惊得呆住,谁都没想到夏岚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夏岚扔下刀,走到张琰身旁,手轻轻挽住他的胳膊,柔声道:“哥哥方才是气糊涂了,我也糊涂了,这才动了刀,到底是一家人,没什么说不开的,放手吧。”
张琰竟真放了手,顺着她似有若无的力道往后退了两步。
“你怎么多日不来,害我忧心。”夏岚低低娇嗔了一句。
事出突然,张琰脑中一片空白,舌头也跟着打结,“办、办差去了。”
“当着哥哥和吴婶的面,我要你一句话。”夏岚笑容里是苦涩,眼睛里却是坚定,“你可愿娶我吗?”
张琰当然愿意,恨不得立刻就带夏岚走。
可他也知道,夏岚这就是句气话,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所以心生犹豫,没有立刻回答。
“你敢!”夏峰把自己当夏岚丈夫,当然要反对,瞪着猩红的双眼,似要冲上来与张琰拼命一般。
张琰将夏岚护在身后,问他:“要多少聘礼才能娶走你妹子?”
他听说过那些传言,也知道那些传言是真的,可一张嘴还是私心占了上风。
名义上,夏岚与这男人是兄妹,这就意味着他能娶夏岚为妻。
“你别妄想了,我什么都不要,也绝不会把她嫁给你。”
“上京的盘缠。”夏岚冷冷地开口,声音不大但正中要害,怒发冲冠的夏峰立刻没了声音。
他的理智占了上风,把眼前这一切变成了利弊衡量。
春闱在即,只要他能皇榜高中,便能重振家业,届时到夏家提亲,又是门当户对,顺理成章,张琰一个小小县衙捕头又算得了什么?
于是,夏峰坐地起价,活似个人口贩子。
他要走了张琰所有积蓄,然后离开了清河镇。
5
张琰娶夏岚那一日,瓢泼大雨下了一整天。
官家小姐为爱和穷书生私奔,不料被他几两碎银卖给糙汉成亲
别人觉得是夏岚给张琰带来了不详,可张琰觉得,这是老天在为夏岚哭。
老天肯定是替夏岚觉得不值,如花似玉神仙似的人,竟嫁了他张琰这么个又穷又糙的男人。
成亲本该是锣鼓喧天,热热闹闹,用红艳艳的轿子将新娘子接回家。
可是张琰所有的积蓄都当成聘礼给了夏峰,所以他雇不起轿子,也请不起锣鼓队。
成亲前一日,张琰站在夏岚家的窗户外同她商量,新娘子出阁这一日脚不能沾地,能不能自己把她抱回家,等他抓了江洋大盗,拿到了赏金,再补办一个热闹的成婚典礼给她。
夏岚说她不在乎,有人愿意娶她,已是很好。
这话张琰听着窝心,又想起那日夏岚让自己娶她的情景,于是认真地道:“夏姑娘,我叫张琰,是清河镇的捕头。我是个粗人,不会说话。只有一句,往后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要杀要剐你不用动手,只要说句话就行。”
本来夏岚在屋中垂泪,为自己看错了夏峰而伤心,听见这话,破涕为笑,轻声道:“张捕头,明日你我就成亲了,你唤我夏岚就是。”
“夏——”张琰磨了半晌,唤不出口,留下一句“我先走了”,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他这辈子没觉得谁的名字特别金贵,金贵到他认为自己这张嘴不配说,除了夏岚。在张琰心里,直呼夏岚的名字是对她不敬重。
次日,张琰穿着自己最好的衣服,冒雨来夏岚家接人。
夏岚也没有穿凤冠霞帔,只换了一身新衣服,拿了把旧油纸伞,剪了一个大红的“囍”字贴在伞下。
她身形娇小,窝在高大的张琰怀中,伸直了胳膊将伞举过张琰头顶。
路上,风裹着雨点砸过来,伞遮不住,张琰便转过身,深一脚浅一脚地倒退着走。
他垂头看着怀里的人,一脸愧疚地道:“真对不起,委屈你了。”
夏岚轻轻摇头,目光穿过伞边雨幕,落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张琰不知道夏岚在想什么,只是觉得自己虽然抱着她,可两人像是隔了千万重山一样远。
从前他听过一个故事,有一只傻猴子,看见月亮倒映在水里的影子,就伸手去水中捞,想要把那一轮明月捞起来抱在怀里。
他把这故事说给夏岚听的时候,两人已经坐在张琰的家里烤火了。
张琰用棉被把夏岚裹得严严实实,让她坐在离火炉最近的地方,自己端了小凳远远地坐在墙边。
他面对着墙,挨着夏岚映在墙上的影子,只需微微偏头,就能与她的影子耳鬓厮磨。
那天,张琰说自己就是那只傻猴子,夏岚就是那轮他永远也捞不起来的月亮。
静了好一会儿,夏岚才慢慢地道:“你不是傻猴子,我也不是月亮。”
6
两个月后,张琰终于抓到了州里的通缉要犯。
他拿着一大笔赏金回到家中,嚷着要选个良辰吉日,给夏岚补一个全清河镇最最风光的典礼。
夏岚从针线活上抬起眼,淡淡地道:“放着,不许乱花钱。”
“哦。”张琰立刻收敛起眉飞色舞的表情,乖乖地将钱袋放在夏岚身旁,又退回门口站好。
夏岚继续垂头缝衣服,口中问道:“你两个月不回家,一直在忙着抓人?”
“是。”
夏岚的手顿了一下,她皱眉问道:“你离我那么远做什么?”
“在山里追了那大盗两个月,没时间洗澡,也没换衣服,身上臭得很,怕熏着你。”
夏岚点头,“晚上在家吃饭吗?”
“不在。”张琰脱口而出,又磕磕巴巴地解释道,“那个,州府下了新的海捕文书,要,出去抓人。”
夏岚没说话,盯着银针看了半天,忽然抬头看他,“你怕人说闲话,污了我名声?”
张琰愕然,他知道夏岚聪敏,自己这点心思瞒不过她,可没想到她会直说出来。
成婚次日开始,他不是在县衙值宿,就是在外抓贼,总之不住在家里。
张琰想,夏岚那么喜欢夏峰,甚至愿意与他私奔,到头来都只是与夏峰兄妹相称,一定是因为在夏岚心里,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不得正经夫妻。
连镇上那些大户都在乎这些,夏岚是官小姐,不可能不在乎。可他也知道,自己只是清河镇一个小小的捕头,镇上那些大户都看不上他,京里做官的人家就更看不上了。
再加上夏岚当时嫁他只是赌气冲动,所以张琰认定,夏岚迟早有一天要后悔嫁给他,要离开这小镇回家去。
他不能让人说夏岚不清白,耽误她嫁人。
“张琰,我在问你话。”夏岚鲜少直呼他名字,眉眼间微带了些气恼。
张琰慌了,连忙道:“夏姑娘,你别生气,我不是有意瞒着你的。”
听他如此回答,夏岚轻轻叹了口气,“张琰,你娶我了。”
“啊。”张琰不解,也不喜欢她叹气,“你不高兴了?”
“你……算了,”夏岚欲言又止,“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同我讲讲,你这两月都做什么了。”
“可我今晚还要……”
“不许去。”
这一次夏岚真的恼了,她起身走到门口,抓着张琰的胳膊把他拖进屋里,按在凳子坐下。
张琰九尺的汉子,像个木偶一样,由着夏岚摆布,不敢有丝毫反抗。
夏岚关了门,自回坐在床上继续缝衣服,气鼓鼓地道:“今晚就这么坐着,哪儿都不许去。”
“哦。”张琰小心地应了一声,“那我,还讲这两月都干什么了吗?”
夏岚又是气又是笑,“讲吧,我听着。”
7
棺材买回来,摆在院子里,夏岚站在门口,看着院中乌泱泱的人。
张琰平日里为人豪爽,常伸手助人,雪中送炭,清河镇里有不少人受过他的恩惠。
一大早有大夫闻讯登门,要给张琰看伤,被夏岚拦住,便将此事传了出去。
听说夏岚不让大夫给张琰看伤,想让张琰等死,敬重张琰的人都坐不住了,从镇子各处涌到张琰家里,嚷着要向夏岚讨个说法。
夏岚气定神闲地道:“他是我夫君,该怎么处置是我家的家务事,轮不到你们来讨说法。”
“张捕头平日里可没亏待过你,自打娶你过门,供菩萨似的,别人家娘子有的,他想着法儿的给你弄来,没白天没黑夜的抓贼赚赏金,生怕你跟着他吃苦受累。夏姑娘,做人不能忘恩负义啊。”
“我嫁他,便是图有人供着。”夏岚冷声哼道,“他自晓得配不上我,便千方百计讨我的欢心,做这些不过是为求我留下。我不爱留下了,他便该去死。”
此言一出,院中一片哗然,其中已有人摩拳擦掌,想要冲上前来揍夏岚一顿出气。
夏岚看在眼里,面无惧色,背靠着紧闭的门扇,盯着院中那口乌黑油亮的棺材,“若你们敢硬闯,我便死在你们面前。逼死人可是要偿命的,各位想清楚。”
钟富也站出来帮夏岚说话,好说歹说,终于将满院子怒气冲冲的人给劝走了。
夏岚向钟富到了谢,目送他出门离去。
转身回屋,推开门,便见张琰坐在凳子上,看向她的目光里满是哀伤。
“已然闹得满城风雨,成与不成只看今晚了。”
夏岚只做不见那目光,关了门到窗旁坐下,拿起竹篮里的衣服,在落日余晖中细细缝着。
屋里静得可怕,张琰脊背僵直端坐在凳子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门看了半晌,忽然问道:“这几月存下的钱,够回京的盘缠吗?”
针刺在指尖上,十指连心,疼得夏岚落泪。
“不够吗?”张琰木然转头往窗边看,“还差多少?州府最近没有通缉要犯,你若等不得,我去找刘大户借些。我为他保住了金佛,他应该会借的。”
“不用。”夏岚将针扎在衣服上,“算着日子,我哥也快到了。”
她终究忘不了夏峰,张琰垂下眼神,心里叹了口气,或许自己当初就不该趁人之危吧。
“张琰。”夏岚才唤了他一声,便见他竖起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外面隐约有脚步声,张琰拉着夏岚躲到床上,将幔帐放下,又将夏岚安顿在墙角,用被子将她连头带脚都裹住。
隔着厚厚的被子,张琰用力抱了抱她,而后拿起枕下的刀,伏在幔帐缝隙旁侧。
有人悄声潜入,拿着明晃晃的刀直奔床头,一手掀起幔帐,另一只手高举起刀往下扎。
夏岚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只听见了铁器相撞的声音,外面两个人你来我往,脚步杂乱,持续了约有一刻钟,而后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夏岚不敢动,生怕自己一旦被人发现,就变成那人要挟张琰的人质。
最后,是张琰把她从层层被子里扒出来的。
他的袖子被划出一道口子,幸好人没有受伤。
“人抓到了。”张琰的语气听不出高兴,他扶着夏岚从床上下来,指着外面的棺材道,“你说得没错,的确是镇上的人。”
“钟富。”夏岚笃定地道。
张琰吃惊,“你早就知道?”
夏岚苦笑着点头,“你不在家这段日子,他可没少往咱们家跑,每次一坐就是半天,我不许他进屋,他就站在窗户边上与我没话找话。”
张琰越听脸色越难看,像要杀人似的。
“有几次喝醉了酒,说了几句不该让人知道的话。”夏岚拉着张琰的胳膊,与他一起来到棺材旁,垂眸看着被张琰捆成粽子的钟富,“这金佛是刘大户送给县老爷的生辰贺礼,县老爷让你二人在他生辰那天,亲自去刘大户家护送金佛去县衙。”
张琰拿起棺材盖放在棺材上,缓缓往上推,大有要将钟富活活闷死的意思。
钟富吓得大叫,却被夏岚抓起一块石头塞进嘴里,只能发出呜呜声。
夏岚拂去手指上的土,慢声道:“刘大户家有金佛,整个清河镇知道的人不超过十个,其余两件案子都不过是障眼法,对吧钟富?你真正的目的是想让我夫君身败名裂。”
钟富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看神情像是在求饶,急得快要哭出来。
“金佛丢了,说我监守自盗?”张琰摸了摸下颌,“无凭无据,只他一面之词,没人信的。”
“以你素日的为人,放在从前,大家自然是不会信的。可你最近娶了我这么个需要供着的娘子,这便不同了。”夏岚解释道,“在外人看来,我出身大户,是个不好养的女人,日常花销不菲,所以才逼得你终日不着家,只顾着奔波赚赏金。”
“谁说的!”张琰急了,“我不是为这个!”
“我知道,可你还不如为这个。”夏岚不想与他说此事,屈起手指敲了敲棺材盖,“我夫君能有今日,是凭本事,不是靠着向县太爷谄媚,更不是因为你所谓的假仁假义,收买人心。我夫君是君子,君子坦荡荡,你这样的小人永远不配与我夫君相提并论。”
8
捕快将钟富押回县衙,钟富对自己伪装飞贼,盗取钱财之事供认不讳。
张琰又破获了一起大案,而且还是智取,县太爷高兴,亲自写了“智勇双全”的匾额,一路吹吹打打送到张琰家,又摆下酒席,给他庆功。
可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张琰心里有事,而且是件烦心事。
他记得抓钟富那天,夏岚对他说,夏峰要回来了。
从娶夏岚开始,张琰就告诉自己夏岚迟早有一天会走。
他以为自己足够洒脱,也早为夏岚的离开做好了准备。
可当这一天真的要来时,他又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这几日更是家都不敢回。
喝完了庆功酒已是半夜,张琰忽然很想看夏岚一眼。
他回了家,没有进屋,而是站在窗户外,痴痴地看着夏岚映在窗扇上的影子。
屋中人起身走到窗边,突然伸手推开窗扇,出现在他眼前。
她哭过,就算张琰喝醉了酒,又是背光看不真切,他也能感觉到夏岚刚刚哭过。
“夏姑娘,你别伤心,我今天同他们说过了,你很好,没有逼着我赚赏金,逼着我不许回家。”
夏岚侧过身不理他,一张俏脸绷得紧紧的。
张琰手足无措,挠着头想了一想,又道:“以后要是夏峰欺负你,你告诉我,我给你出气。”
夏岚皱眉,偏过头盯着张琰,语气不善地问道:“跟他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还要被他欺负?张琰,你好端端地为什么要说这种话?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吗?”
“呃——”张琰被问住,支支吾吾了半晌,才小声地道,“你不是说,你哥快要来了吗?”
“是啊。”夏岚点头,“夏峰学问不错,此去京城参加春闱,即便得不到状元,也能榜上有名。我哥见着他,一定会问我的下落,也一定会来找我。”
原来夏岚是说她亲哥哥,可张琰并没有因此而松口气。因为浸过酒的脑子慢慢转了一圈后,重点落在了“她哥会来找她”这几个字上。
“你会跟你哥回去吗?”
夏岚气得反问道:“你愿意让我跟他回去吗?”
张琰垂下脑袋,看着夏岚搭在窗沿上的指尖。
这双手白皙娇嫩,应是不沾阳春水的,不该在这破屋子里,终日缝补他那带着汗味的粗布衣服。对于夏岚来说,回娘家去做官小姐才是更好的选择。
“张琰,我在问你话。”
“我,我愿意吧。”张琰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挤出这句话。
话音落,就听“砰”地一声,窗扇被重重摔上,伴着夏岚怒气冲冲的声音,“你今晚睡外面吧!”
9
次日一早,张琰才知道,昨晚夏岚哭不是因为伤心,是因为收到了她哥哥的信。
又过了两天,张琰家里来了一队人,抬着三口大箱子。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位年轻公子,穿着华丽,见着夏岚,就一把将她揽在怀中,两人抱头痛哭。
手足重逢,夏岚的苦日子算是熬到头了。
张琰站在墙边看着,又是欣喜又是惆怅,心中五味杂陈。
他脑中闪过很多与夏岚告别的场景,默默劝自己,一定要高高兴兴把夏岚送走,不能哭哭啼啼惹夏岚掉眼泪。
正出神时,听夏岚对她哥哥道:“爹肯定会同意的,你想想看,对于爹来说,是女儿被人拐了,最终得了好姻缘更好听,还是女儿跟人家私奔,最后被人抛弃了更好听?”
夏岚的哥哥答道:“自然是前者。”又哄道,“你放心,他对你做出这种事,就算爹想手下留情,我也不会放过他的。等我回京,立刻奏明圣上,作废他的探花名次,再断定他贩人口,发配边疆充军。”
夏岚满意地点点头,“也不枉我夫君当时倾全部积蓄送他上京了。”
夏岚的哥哥大笑道:“我就知道,以你的脾气,怎么可能让他安安稳稳金榜题名?定是算计着让他空欢喜一场。”
这兄妹俩的话,张琰听得云山雾罩,却也没有多问,只眼看着夏岚将她哥哥送出门,说好了见过县太爷之后,晚上回来吃饭。
院中又只剩下了张琰和夏岚,两人中间隔着三口精致的大箱子。
夏岚绕过箱子,走到张琰面前,“打赌我赢了,你要应我一个要求,还记得吗?”
张琰点头,嗓子有些紧,目光落在那三口箱子上,只觉那上面的每一条花纹都在提醒他,夏岚是天上的月亮,他是水边的傻猴子。
“这些是我的嫁妆,”夏岚解释了一句,侧步挡住他视线,逆着他目光直视回去,“张琰,你娶我了。”
“啊。”张琰被她看得心虚,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夏岚叹气,“真是只大笨熊。”她踮起脚,伸出两只手捧住张琰的脸,认真地问道,“你唤我什么?”
“夏姑娘。”
“那我现在要求你换个称呼,立刻,马上。”
张琰愣了一愣,混沌的脑子忽然一片清明。
他抱住夏岚,将头埋在她肩窝,低声唤她,“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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