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焕喜|老屋
老屋老了,真的老了,过了百岁后,我一直担心她会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中轰然倒塌。
清明,清晨,和风,细雨。七点钟,我便赶到老家。和往年一样,老四弟弟早早蒸好糯米,等着我们一起打麻糍粿。
我有八兄妹,四个姐姐中有两个夭折,四个兄弟中我排行老三,现只有老四留守老家,有儿有女,日子过得幸福富足。他在马路边建了一栋三层楼,一楼开了个小超市,老屋成了他存货的仓库。
毕淑敏说:“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 人生只剩归途。”而我一直觉得,父母不在了,我们的家还在那里,在我们出发的地方等着我们。这些年,我们在外的三兄弟,把弟弟的家当成自己的家。有弟弟留守,老家永远还是老家。
离弟弟新房十多米,是我们家的老屋,建成那年祖父才六岁,他生于一八九八年,算起来老屋已有一百一十多年的历史了。老屋共有五间,全是木石结构,屋顶盖着老式的灰瓦,是祖辈用几代人的辛劳和汗水换来的。
老家是周边的大村,有四百多户,全部姓张。老屋地处进村的村口,靠近马路边,过去只有一条用乱石铺成直通村内的小路,路面很窄,且高低不平,过去收稻子用的禾桶,反扣人背上驼,总是要小心翼翼地才能通过。几年前,村里把门口的路拓宽硬化,大小车都可从门口通过。
老屋的木大门上,一双用钢筋串上的铁环已失去原有的光泽,铁坏上面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锁。由于无人居住,年久失修,老屋犹如百岁老人,早已破败不堪,屋顶出现塌陷,露出无数个小天井。怕进去,会有危险,弟弟才封了起来。但只要回到老家,我都会去看一看老屋,看一看那些逝去的青春。
屋顶,烟囱有些倾斜,爬满了青藤。父母离逝几十年,两个柴火灶也歇火几十年。母亲的生命一直被紧紧地拴在灶台边,全家十六口人都是母亲一个人做饭。蒸饭的饭甑,总是被糙米装得满满的。每次蒸好饭后,起锅端出饭甑时,小个子的母亲常常显得有些吃力。伫立石灶前,掀开锅盖,依然觉得锅里热气腾腾,母亲在灶台对面不停地叫我添柴火……
记忆,如袅袅炊烟,一阵风吹来,便没了影儿。我努力地推开旧木门,在屋的每个角落仔细地搜寻在此十九年生活的点滴。这里有我第一声的啼哭,第一次的触地学步,更有我童年的快乐,少年的顽皮,青年懵懂青涩的初恋……
置身于老屋的瓦檐下,祖辈父辈的音容笑貌浮现在眼前,比梦里要真实百千倍。橱房里的大水缸还在,只是找不到我从小用来喝水的竹筒。在那个贫穷落后的年代,老天似乎都在整人,天干干得要命,水多时淹得要死,吃水曾是老家的一大难题。十几岁时,我便开始用木桶往水缸挑水,水缸盛得下五担水,家里人多,挑水又远,很多时候咬着牙坚持。如今行走在以前那段压弯了腰的路上,我特意把腰杆挺得直直的。
老屋犹如鸟巢,八兄妹和侄子侄女长大后,一个个从这里展翅高飞,飞往了高楼大厦,飞进了别墅庭院。可是我的至亲们,你们是否都还记得曾经为你遮风挡雨的老屋。她老了,老得颤颤巍巍,她累了,累得再也站立不起。她再也经受不住风雨的侵蚀,坚强地立在那里迎接她的儿孙。我们又有谁去搀扶一下她呢!?
村里搞秀美乡村建设,说要拆除老屋。老屋毕恭毕敬,佝偻着腰,我仿佛听到了她内心的无奈和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