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北记忆：又见微风燕子斜
鲁北传统文化原创作品（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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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湖晨练，两只燕子斜穿过湖边的绿树花丛，贴近水面飞旋，与湖中游弋的野鸭相映成趣，好一幅“野鸭春燕戏碧波”的动态图画。想来，燕子飞回也有些日子了。不经意间，已是春深。
我相信，很少有人不是伴着“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的儿歌长大的。燕子是我童年少年时期最熟悉的鸟类之一，估计它也是与人类关系最和谐、唯一任由其登堂入室的“吉祥鸟”。在我的老家无棣县，就有“燕子不落愁人家”的说法。
14岁前，我家居住的是建于上世纪三十年代的老房子。房屋低矮，门窗狭小，木格子窗棂糊一层纸，屋内光线暗淡。不大的天井里，还有一棵枣树。有一年，一对燕子光临了这座老屋。先是在院子上空飞旋，再飞入堂屋盘旋一阵后，就确定在我们家定居了。它们的爱巢安设在脊檩北的第一根杉木檩条中间的位置，接下来就是“双双燕子共衔泥”了。那时我还没上学，每天追逐着看这一对伉俪如何衔泥筑巢。它们飞临水湾塘边的积水地方，用喙把泥和好，和成可衔起的程度再一粒一粒衔回来，精工巧匠般的层层叠加堆砌。烟熏火燎得黑漆漆的檩条上，土黄的燕窝一天天渐大，形如倒扣簸箕，收口稍小。
新房竣工后不久，忽然一天就发现它们的家里一下热闹起来，原来是它们的孩子们出生了。夫妻俩一下子忙碌起来，不停地倒替着出外觅食。为方便燕子进出，窗子左上角开了一个口子。它们觅食归来，刚一飞进，声音轻微，人都毫无知觉，那黄喙的雏燕便“唧唧咝咝”的叫着，挨挤争抢着探出头来要爸妈喂食。那对新爸妈站立窝边，摆动着尾巴，把活虫喂给孩子，它们能分辨得开这几个一模一样的孩子，平均地喂食。
雏燕一天天长大，却给我们的生活带来了不便。那时一日三餐，都是在堂屋的地上放一张饭桌，一家人马扎矮杌子头围坐了，很是热闹。进门两边的锅台把本来不大的堂屋空间占去不少，北墙一排是板柜菜橱大水缸，饭桌只能放在正中，而垂直的上方就是那热闹的燕子一家。有时吃着饭，就会落下小燕的粪便在饭桌上。大家就会笑笑，并不在意。小燕子跟孩子们一样的喜欢打闹吧，也会有小燕子从窝里掉落地上。它的父母着急地飞上飞下，焦躁地叫着，但没办法把孩子弄回窝里去。这时，大人就搬了梯子，把小燕子放回去。后来在燕窝下架设了一块纸板接粪，才解决了问题。再过不久，小燕子出落得俊俏了。忽然有一天就学会了飞翔，飞不远就要落在树上或房檐歇一下。它们的父母飞过去，“唧唧”叫着好像是做一番鼓励，那小燕子振翅再飞。待到羽翼丰满，它们美丽的身姿就可与父母媲美了。九月凉风起，秋日的一天早上醒来，堂屋没有了往日的热闹，姐姐说燕子一家回南方过冬了。
从那年开始，这一对燕子就与我家结下亲，年年春天都是“翩翩旧时燕，双双入我庐。”它们不辞万里之遥，每年都飞回来在我家生活半年，完成产卵育雏的生命历程。这对燕子与别家的不同，每年都要扩建家园，积年日久，那个燕子窝增大了至少两倍。燕子觅旧巢。我想，这是一种如同人的恋旧情结，也是伉俪情深、珍惜共同劳动成果的表现吧。
不想，这个硕大的燕子窝在一年冬天却遭遇了灭顶之灾。村里一个身形干枯、常年干咳的异姓祖辈老人，不知从哪里讨得一个偏方儿，需要一个6年以上、大过一尺的筑在屋檩上的燕子窝入药。全村也只有我家的符合条件要求，看着他乞求的眼神，再加不断地痛苦咳嗽，大人也只好同意。看着被铲去的燕窝的痕迹，我对那个老头儿产生了莫大的厌恨，再也没有主动喊过他。
第二年，莺飞草长，那对燕子又飞回来了。在天井上空翩飞盘旋一会儿后，那么热切熟络地飞进堂屋。它们的意外和失望可以想见，与主人家多年的和平相处，怎么一朝毁其家园呢！那叫声中几分凄厉愤怒，像是声讨。娘自觉亏心，手足无措：“我也是不得已啊，一个人要治病用啊。求到门上来了，你们说让我咋办？”既是喃喃自语，又像是乞求这对老朋友的谅解。但是，最终燕子飞走了。我们都怅怅的，弟弟的埋怨更增了娘的自责。
可喜的是，几天后这对燕子又飞回来了。它们冰释前嫌、一笑泯恩仇的样子，热火朝天起早贪黑地投入到新家园的重建之中。娘内心的重负才算完全放下：“这小生灵，还有情有义的呢！”
燕来不过三月三，燕走不过九月九。在这半年的时间里，燕子主要捕食对农业有害的各类飞虫，据说一窝家燕要吃掉数百万只害虫。大人们也都嘱咐孩子们，不要去伤害燕子，这算是最朴素的生态保护教育吧。孩子们天性顽劣，每天拿着自制的弹弓追逐麻雀、鹌鹑、野鹁鸪，但是没有一个伤害燕子的。在村小学校园内有一窝燕子，其他燕子都迁徙走了，只剩下一只孤燕，估计是受伤了，失去了长途飞行的能力。天气一天天转凉，它如何过冬呢？小伙伴们拿了馒头碎屑、小米，捉了虫子喂它，但是它并不理睬。“鸽子不吃喘气儿的，燕子不吃落地儿的。”说燕子是吃抄食的，看来不假。我跟几个伙伴还是每天去看这只孤燕，它每次还是歪着脑袋用黑亮的眼睛看着我们。一天夜里起了大风，气温骤降，第二天巢里空了。我的心里也空落落的，好几天不舒服。
时光飞驰，小城里生活了多年，好像在钢筋水泥的建筑丛林中，一次也没见过燕子的窝巢，大概它们也是喜欢生机无限的乡下田园景象的吧。伴着庄户人家的烟火气，年复一年的春来秋去，规律而自然。我们是不是很少用心想过，这些美丽的小生命曾经带给恍惚光阴中的我们多少美好和快乐！？
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似是忙碌的你我，何妨驻足，看一眼那矫健的身影，也做一回自由飞翔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