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袋斜街对面的馄饨老人

那天傍晚,华灯初上,路两边的各种灯光把地面照耀得如同白昼。我独自一人,从什刹海到烟袋斜街出来。猛一抬头,发现街对面围着一群人,似乎在共同观看着什么。好奇心促使我快步越过人来人往的马路,挤进人群。原来是一个路边馄饨摊。

这是一条大路与一条小胡同的交叉口。在胡同的出口稍外一点也就是大路的人行道靠里的地方,摆了两张半米左右见方的小桌子。其中一张是长方形桌面,上面放着许多锅碗瓢盆这类的日常用具;一张正方形桌面上,放着一个不锈钢盘,里面有一碗用肉以及其他用料合成的馄饨馅,磁盘另外的地方有许多已经擀好了的馄饨皮,方桌的后面是一位老人坐在小凳子上认真地包着馄饨。

这位老人看上去六十多岁年纪,光秃秃的脑袋在路灯的照耀下反射出多条光芒,随着脑袋的轻微晃动,反射光也随之变换着不同的角度,上身穿着对襟短袖白褂,盘扣没有系,左手手腕处戴着一串檀木珠,儒雅慈祥。吸引众人的,是老人聚精会神包馄饨的状态:左手拿起馄饨皮,右手的木勺子从碗里挖起一勺馅儿,不多不少,正好放在右手的馄饨皮最中间的位置,随后,右手把木勺放回盘子里,捏着馄饨皮的边缘,向中间位置合拢,左手随之转动馄饨皮,与右手配合天衣无缝。也就一秒的功夫,一个皮薄馅大、圆滚滚得馄饨就被老人做完了,随后,馄饨从老人手里飞出,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稳稳地落在旁边的一个大塑料盆里,在众人欣赏的目光中,薄皮馅儿大的馄饨渐渐隆起如小山。老人头不抬,眼不斜,照旧低着头,眼光始终围绕着左手手掌心的馄饨皮里。短短几分钟的工夫,盆里就堆起了几人份的馄饨,舀水,下锅,出碗,下入虾皮,香菜,点入香油,啧啧啧,香气四溢,令人叫绝。

老人那专注包馄饨的神态使我想起了课本里的“佝偻丈人承蜩”的故事:把一种劳作做到圆满的唯一秘诀就是忠实,是从心底里发出来的对某种劳作的敬意。当他专注于这一项劳作的时候,世间万物都不在他的考虑之内。正如这位包馄饨的老人,他的内心深处、他的眼神里,她的五脏六腑里,只有馄饨。此外的任何事物(包括钱财),都不在老人的考虑之内。老人把包馄饨当作了自己的一种享受,四外的看客把欣赏老人包馄饨当作了一种享受。此刻,老人忘记了世间还有另外的无数万物,而看客也忘记了自己出来旅游逛景的目的。二者都达到了物我两忘的境地。

不觉,我看得入神。不经意间抬头,看到墙上挂着一块牌子“老北京鸡汤馄饨  正宗馄饨侯退休师傅”,方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位师傅是大有来头的。老人身后的一位妇女,可能是这位老人的爱人,她帮着打下手,干净利落,两人配合颇默契。让我感到意外的是:除了吃客,大多数看客跟我一样,只是做一个真正的看客。

逛完街回来,街口的人群已经散去了。馄饨老人已脱去了对襟短袖,光着膀子躺在了一个藤椅上,双眼微闭,脸上带着一种劳作后的疲惫,双手交叉,放在肚子上,肚子随着老人均匀的呼吸微微的上下起伏。不知老人是否睡着了,他身旁,依旧是车水马龙。他的爱人不急不慢地在胡同里收拾着摊子,擦拭着碗盆。

我带着一种对劳动者的敬意,驻足朝老人投去包含着深深敬意的眼光。我相信,老人出来摆摊,绝不是为了金钱。包了几十年的馄饨,一旦退了休,闲下来手就不舒服,心里就感到别扭,非得左手拿着馄饨皮,右手握着木勺,浑身上下就会无比的舒畅。

不由地想起了老家的父亲。父亲做了一辈子铁匠,今年78岁了,还在亲戚家的店里帮忙。老人一旦不干活,就会无精打采,也许这就是一个劳动者的精神寄托吧。

当一个人把工作变成了自己的爱好,此生是多么有趣。

作者:徐启亮,山东邹平人,高级讲师,从事一线语文教学三十余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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