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小说] 盅王 第七章 十方坪的土匪
盅 王
作者:老农
07
十方坪的土匪
六月初六,十方坪一大早就呈现出一片喧哗。这是个特别的日子,侗家有一个大节日叫坳会,每年的三月三、六月六、六月十九是侗家人赶坳会的三天,分别在三个不同的地方,六月六就在十方坪赶坳会,十方坪住的是苗族人多,蒲姓是这主姓,不过侗苗杂居,风俗也差不多,在这一天,方圆上百里外的男男女女都会赶来这里对歌。那时节,不管是山上还是河边,屋檐下还是花街路上,到处都是人头涌涌;漫山遍野,到处都是红男绿女。这天,尤其是年轻人的最幸福的日子,多少青年男女在这里用歌声,娓娓倾吐着自己的心声,然后牵着爱人的手走向密林深处。这天,也是十方坪请客的最热闹的日子,因为坳会,一些平时因为路程遥远难得一见的亲戚朋友,今天可能都来了,那么十方坪的人就得高高兴兴的招呼客人了。于是这天十方坪的空气里,除开那优美的歌声外,还弥漫着侗家甜酒、油茶的浓香。这天也是孩子的天堂,因为有客人来了,那就有礼物接了,小商贩也来赚钱了,孩子又可以买到各种好吃的好玩的了。所以这一天,这里没小偷,没有土匪,也没有争吵,因为今天是大家享受快乐的日子,人们不愿意也不允许谁来破坏这份快乐。
“使劲,揪住别放。”院坝子里,三四个人正吆喝着揪一头大肥猪,猪正死命的嚎叫,几个人想把这这头猪拉到杀猪凳上去,却没料到这猪太重力气太大,怎么也弄不上去“富老毛,给老子把刀拿过来。”伴着一声大吼,一条五十多岁大汉走过来,“我看你几个家伙也是吃白饭的,没用,几个人弄这么头猪都弄不来,看老子给你们露一手。”富老毛边上敢紧递上一把杀猪刀,那汉子接过咬在嘴里,然后走到猪身边弯下腰右手揪着猪耳朵,然后大叫:“走开!”边上几个慌忙走开,但见得那汉子左手一伸操住猪下颌把个猪头一抱,揪耳朵的右手顺势向下一滑捞住猪后腿往身前一抱后腰一挺,只听得“嘿”的一声闷哼,一头两三百斤的肥猪就被横抱起来“啪”的一声砸在杀猪凳上,那汉子抬起右脚就用膝盖顶住猪下半身,腾着右手从口里拿下刀来,说时迟那时快,叫声:“血盆!”然后一刀子就往猪脖子边捅进去,“啵”的一声直没至手,然后刷的抽回手顺势又把刀咬在嘴里,右手往下一抹把住猪前脚,一股血箭哗的从猪脖子边喷出,边上人赶紧拿过一个木盆接那猪血,仁那猪挣扎嚎叫,众人赶紧上来帮手,摁住了,动弹不得,不一时血尽抽搦几下,死了。那汉子这才松开手道:“好了,后面的事你们搞了。”边上众人齐声啧啧道:“大王爷你老人家果然好身手,利索利索!”那汉子得意的拍拍手道:“你们以为这大王爷是白叫的么?没点料做得了大王爷?”众人又齐声道:“那是那是。”
这大汉就是大王爷蒲大佑,这也是个传奇人物。其实蒲大佑倒并不是什么王爷,小时候还因为好斗有个绰号叫叫鸡公,祖宗几代都是不折不扣的土匪,湘西匪多是出名的,平时干活的时候是民,晚上操家伙出去关羊就成了匪,这边把拦路抢劫的叫“关羊”,油水多的叫“肥羊”。不过大王爷祖上做匪没做出什么名气,到了他这一代,因为他身材魁梧有力气,又有一手好拳脚,为人也仗义。后来抓丁又去吃了几年兵饭跑回来,二十多岁就成了十方坪一带的匪首。这一带的土匪,又以十方坪最多,十方坪民风彪悍,据风水先生说,十方坪这地方是个虎脉。寨后的山脉来得猛,象扑食的饿虎,所以十方坪的人恶,出武人不出文官。一个二百来户人的村寨,农忙干活的时候都是良民,一闲十有八九都是土匪了。不过这边的匪有个讲究,兔子不吃窝边草,附近村落是不动的,而且还不允许别的匪到自己地盘来动。所以湘西千百年来匪患不绝,匪民不分,那也是有它原因的。
而大王爷蒲大佑呢,后面带的人越来越多,声势越来越大,范围早已不是一个十方坪,最多时竟然有到五六百号人枪。连黔州、宝庆这些大都府,大王爷都敢去掳掠。周围一带县府就有些惊恐,然后就出面招安,给他封了个团总,蒲大佑也遣散了些人,合着其他几个一起受到招安的匪首,骑着大马到县府受了封,回家建起大宅子,做起了团总,手下的匪也成了团丁,虽然只是换个名头,却还是比以前安分多了,人们把当时十方坪的蒲大佑叫鸡公、麻寨的姚再麟姚瘤子、盖天坳的龙不动龙三疤子和两河口的吴正义吴老崴四个最有势力的人合称四大王,因为蒲大佑的土匪人数最多,名字也带个大字,所以就叫他大王爷。其他分别叫二王爷三王爷四王爷。那四个外号,一般人是再也不敢叫了。
这四大王各有各的艺业,大王爷蒲大佑除开好拳脚好力气,还是梅山教在这一带的掌教,他这掌教也来得颇有意思,原是他年轻时候刚刚出道,和两个伙计出去踩水,在集市上看中一个外地贩牛的小老头卖了几吊牛钱就打这小老头的主意,收场的时候就在半路关这老头的羊,谁知道这老头子看到他们关羊一点都不慌,还没等他们开口爽快的就把钱搭子拿给他们,还笑嘻嘻的说:“我正嫌这路大老远的这身板子背不动这几吊钱,你几个个后生来得最好,帮我背背。”几个人还以为那老头子脑子有毛病,大喜过忘,呼哨一声拿钱就跑,谁知道这一跑跑出邪来了,侗家山高林深,干这活一般都是傍晚,按说蒲大佑几个做匪的,原是不怕夜路的。摸黑是他们的惯事。只是那天却是撞了鬼,三个人疯跑一晚上都在那山里转,到第二天一个砍柴的发现他们时候,三个人已经是衣衫被荆棘挂得稀烂,身上满是血口子,脸色惨白,口吐白沫。还不算,被山上的些个藤藤草草的缠了个结结实实动弹不得。那砍柴的吓了一跳,还以为他们三个是被土匪关羊绑在那里的,还好那蒲大佑还有点气能说些话,捎话叫人来抬了回去。只是回到家里,几个人委靡不振,由其是不能睡觉,一睡觉去就做噩梦有恶鬼来压,大呼小叫的醒来。奇怪的是又能吃,一吃几大碗,一天到晚就会饿,吃个不停,只是东西吃下去却不养身,没过两三天,几条精精壮壮的汉子就给弄得皮包骨,大王爷还好些,还能萎萎的自己走几步,那俩已经是起不了身了。这下可把家里人给吓坏了,赶紧去给他们找法师,找的就是牛栏坡的师傅,那时候的吴老爷子也还不是吴老爷子,来的是老爷子他爹,老人家进门设了香案,请师掐掌一推一算,就厉声喝问大王爷几个做了什么亏心事,赶快老实说,要不说就没救了。把个蒲大佑唬了一大跳,才把那天关那老头子的羊的事说了,老人家赶紧叫他们把东西拿来看看。大王爷他们才赶紧把那小老头的钱褡子拿过来,老人家接过来看了看,指着钱褡子上画的几个符咒对大王爷几个骂道:“我把你们几个不晓得死活的东西,正经事不做,毛屁不懂去学人家关什么羊,你看这上面是什么,这是能动的东西?”骂完才告诉他们:已经是中了梅山蛊里的饿鬼蛊。先前在山里迷路就是让山鬼迷了眼,回家来再让饿鬼缠你身。要想活命的,赶快给人家送钱过去,这蛊不是我解不了是不能解,人家已经留话了,这是行里的规矩,我不能破,他不要你命只是要给你教训。边上几个家人只好在一边劝道:“老师傅你也不要生气,他们孩子家不错也错了,还望你师傅出手相救个才是。”老人家这才说道:“梅山蛊在我们这边没人会,我只知道靖州那边有家姓朱的,会这梅山蛊,八成是他的手脚,你们给他把钱送去吧!”(注:侗家分南侗北侗,北侗是现今新晃、天柱一带,南侗是现今靖县、通道、黎平、三江一带)
这下大王爷几个可慌了,隔靖州那可是几百里路,打发了吴老爷子老爹出门,便准备了几根滑竿,几天几夜一路说不尽的折磨,才到了靖州朱家,那两个已经是只剩一口活气,只有蒲大佑还能让人搀扶着走,一到朱家果然看到那老头子,看到他们来就笑道:“这钱一路背得辛苦了吧!”蒲大佑几个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送去的家人赶紧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尽好话,那姓朱的小老头才笑着说:“好了,钱来了就没事了,我也不留你们了,出去吃个饱饭就有力气回去了,以后做事眼睛放亮点,要不还会吃亏哦!”一行听得这话,才千恩万谢的出了门,却是那蒲大佑匪气重性子爆,出得门来觉得窝囊,一个破撮箕挡了道,被他飞起一脚踢出去老远,却被那小老头听到响声,走出来叫住道:“咦!你小子还有力气踢东西,给我站住。”把个蒲大佑上上下下打量,看得去的人心里都发了毛,以为又有什么麻烦事,赶紧向那小老头陪不是,那小老头却摇手不理会,却问大王爷道:“小子把你生辰八字报上来。”那大王爷脾气倔强,反问道:“为什么要报给你?”小老头哈哈一笑道:“为什么?想活命你就得报!”蒲大佑再倔,性命在别人手里也没办法,只好老老实实的说了,那老头子掐指推推算算一会,诡秘的笑了笑,说道:“好了,你可以走了,不过呢!过几天你一个人还得来一趟。记住了,想要性命,就一定要来,不要问为什么。”说完自顾走进去把门关了,把个蒲大佑搞得七上八下,不知道又哪得罪了他,惶惶恐恐的出去,出去一到街上,三个家伙吃了餐饭,果然就来了精神,开始天把还要抬,后面就可以自己走了,就跟没事一样。只是蒲大佑回到了家却不敢不听话,老老实实过几天又回来,你道是怎么回事,原来那老头子见蒲大佑那时候还能走,觉得奇怪,按理中了他饿鬼蛊的,早该是动不了的,所以才拿他八字来一算,原来大王爷命带魁罡,坐六煞。命书里说的:男人带魁罡,打马过朝堂。这大王爷带将星,有煞气。恰好他梅山教本是武教,杀伐重,又都是些差鬼送邪的招,要带魁坐煞的人才能学,一般人学了,压不住那煞气,化不了戾气,会反害自身。只是这种八字的人很难找,自家的人都没这命,眼见都快要入土了还找不到传人,不免有点着急,眼见得蒲大佑中了蛊还能顶到这时候,奇怪之下一算,才知道他是这么个八字,不禁大喜过望。就起了收徒的念头,后来大王爷来了,一说到这事,当然是求之不得。于是这般,蒲大佑便继承了梅山教的衣钵,过了朱姓小老头的刀。
什么叫过刀?这边的法师,分为三类,第一是掌教的,活着时能过问教派门人事务,就连死后还受教中弟子的香火供奉,成为门人行艺时叩请的师傅之一。这类人,出师时除开得过师傅的水或者肉口传渡外,还得过掌教师傅的法器,梅山教的法器是把小法刀,所以叫过刀,象牛栏坡吴家的法器是个玉如意,就叫过旗。第二类是掌旗的,不管教内人的事,平常一个人,但遇到大法事却可以竖旗带班子,这类人出师得过水,或者是肉口传渡,并有师傅赐的法器。过水就是出师时候要喝师傅化的一碗酒水,接受师傅的封嘱赠言。肉口传渡就是不过水,但接受师傅的符咒封赠真言。日后行艺自然无往不利。但这类人,死后只受自己徒弟的香火,而不是所有门人的香火。第三类叫走艺的,就是没有过刀过水肉口传渡的。自己哪怕技艺再高,但就是不能带班主事,只能做小法事,或者跟着别人做。如果非要强行竖旗,除非是有大因缘大智慧,自己能悟道开山立派,否则非出事不可。
大王爷蒲大佑自从受了招安,拿了粮饷,那出外打家劫舍的勾当,就不做了,回来置了田产,仗着自己旧日威风和一身艺业,在家做起了土王爷,安心受着周围一些小匪的供奉。也在方圆一带做些收鬼压煞的事,渐渐的行艺名头响亮了,名气隐隐直逼牛栏坡吴家,只是吴家在方圆渊源长久,口碑也清白。人们对于大王爷的艺业,总带点惊惧,对吴家却总多些尊敬。所以大王爷不管名头多响亮,在人们心中总是没吴家正宗,这让大王爷心里很不舒服,总想找机会较一较高下。然而一是吴家是当地望族,在外做官的人多,很有势力,就连四王爷吴老崴,也是吴家族人。二是牛栏坡地势易守难攻,那年月哪家村寨不是有刀有枪,就算动武,十倍人也难占到便宜。三是毕竟吴家曾经救过自己,有恩于己,大王爷虽然是匪,但侗家人重义气。所以大王爷心里虽然不痛快,却也不好发作。这次富老毛的事,一来是富老毛极尽挑唆,二来大王爷便想借题发挥下,和吴家过过招,其实大王爷心里对富老毛的德行很清楚,如果不是看是亲戚的份上,才懒得教他法术。所以直到现在,大王爷也没给富老毛过水。
大王爷正在一边想着今天吴家会怎么来,富老毛在边上陪着笑问道:“师傅,你杀这么肥头猪招待吴家人,便宜他们了吧!”大王爷横他一眼道:“你懂个屁,吴家是什么人,那是大户,你以为人家没吃过猪肉?你小子栽在人家手里不冤,就你那点道行,如果再到处给老子惹事,总有一天够你受的,大家伙给我听好了,今天吴老爷子就要来了,照老子吩咐的,把事情侍弄的利索点,不要丢老子的脸。”当下众人轰的答应了一声,大王爷便满意的踱开了。
作者简介:
老农,男,真名姚寒俊,湖南省新晃侗族自治县人,侗族。幼贪玩,学无所成,南下务工。辗转数十年,颇历坎坷。捡些个江湖风雨,组成几个文字,贻笑大方!有新旧体诗歌百余首,散文、短篇小说散见杂志刊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