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明的骗子（下）】/ 王立刚
聪明的骗子（下）
王立刚
六
很快，百富勤证券运作的富通币交易平台币世代上线了。这是一个包括分时图、K线、成交量MACD、KDJ、RSI、BOLL、WR、CCI等技术分析指标在内的交易平台。从表面看，和证券公司的股票交易平台差不了多少，投资者开户注册时，还需手持身份证正反面、银行卡正反面的复印件办理手续，且操作起来很正规，没有丝毫破绽。
2018年，中国A股市场是个大熊市，全年走势疲软，股民持有的股票绝大多数被套。当他们看着自己中签免费获得的富通币从1元涨到3元，再到10元，喜逐颜开。不用任何人再动员，很多人开始割肉卖掉股票，现价买入富通币，渴望立马赚得大钱。
越来越多的人按捺不住了。为了保险起见，有的人刚开始只投入很小一部分钱，可眼看着富通币一天天快速上涨，就想多赚点钱，逐渐加大了仓位，直至全仓买入富通币。
也许是嫌股民们买入富通币的速度太慢，宋洋洋亲自上阵，在群里高调宣布，公司推出'双保定投'服务，让投资者买得放心。所谓双保定投就是购买了富通币的投资者，不光能够赚取虚拟货币升值带来的差价，还将享受现金分红，未来三个月按照持币市值，以5%、10%、15%的比例派发。果然，当第一个月分红派现到账的时候，群友们欢呼雀跃，变得疯狂了起来，有好几个人禁不住热泪盈眶。
林娟将股市的五十万元的股票全部卖出，购买了市价十五元的富通币。果然不出所料，富通币上涨到了二十一元，不到一个月就赚了近二十万元，令她十分愉快，笑得比花还要灿烂。
到了2019年2月初，年关将近，宋洋洋讲完课后，在群里宣布，春节期间公司要放假，年后再继续进行课程直他十分神秘地透露，年后会针对富通币的投资者建立新群，请群里各位自行退群。就这样，大家怀揣美好的心情回家过年去了，心想着等过年后再进入新的投资群，分享财富不断增长带给他们的愉悦。
2月8日，大年初四，个别投资者无意间打开富通币交易系统，直播间显示'404'（无法访问）、交易平台也显示'404'，顿时傻了眼。他给四位老师和客服打电话，总能听见一个讲普通话的女人声：“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停机；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停机。”在这些平台和网站关停前，每个富通币虽然已经涨到了三十一元，但没有一个人能成功兑换成现金。这是大家互通消息后才知道的。
七
什么都没有了！十几万元、几十万元瞬间化为乌有。直到这时候，大家才明白过来，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大骗局，一起以高回报为诱饵的诈骗案！
所有人被激怒了，痛骂宋洋洋断子绝孙、不得好死的声音震耳欲聋，响彻云霄。一些比较理智的人开始想办法维权，他们建立了受害者维权微信群，有的人还在网上到处发帖，悬赏重金寻找线索，同时也告知'后来人'，千万不要再上当受骗。林娟更是怒不可遏，恨不得扒宋洋洋的皮、吃宋洋洋的肉、喝宋洋洋的血。老公知道林娟把家里的五十万偷偷地拿去“投资”，全部打水漂，顿时暴跳如雷，直接把她起诉到法院，要和她分道扬镳。
林娟通过朋友介绍，找到《西北金融投资报》记者方明，希望能得到他的帮助。林娟眼圈发红，湿润润的，诉说道，群里有个河南受害者张牧，得知受骗消息后，眼前发黑，突发心脏病晕倒在地，住进了医院；九零后薛林也因为投入家中全部积蓄，气跑了结婚不久的妻子；很多退休老人多年的积蓄全部被骗，甚至还欠了银行贷款；有个工人虽然只损失了一万五千元，但他的月工资仅有一千八百元，这些钱可是他的命根子……林娟眼泪汪汪地说：“当初，宋洋洋号召我们动员更多的人来投资发财，幸好哦，我还没把亲戚朋友拉下水。否则，麻烦可就大了，保不住天天挨打受骂！'
根据另一位受害者张芳提供的名单，截至3月26日，已建立联系的受害者达到七十八人，受骗金额合计724.8万元，受骗人数和金额还会再增加。许多人羞于提及此事，不愿抛头露面。他们害怕周围人知道后嘲笑自己，成为别人的笑柄，或是害怕那些涉嫌诈骗的人狗急跳墙，雇佣黑社会杀手进行报复。说到这，张芳皱皱眉，语气坚定地说，她是位纺织厂的下岗女工，家徒四壁，不怕丢人现眼。她敢于直面镜头，诉说自己的遭遇，一来提醒大家引以为戒，谨防有人再受骗上当；二来希望有关部门出面，尽快将案子破了，帮助大家追回被骗的钱财。
部分人受害人到自己所在地的公安机关报案，由于缺乏确凿的证据，所报案件的情节离奇曲折，听起来像是网上流传的故事，以致于难以立案。截至3月26日，方明了解到的最新情况，七十八名受害者中有七十七名已经报案，其中有三人是集体报案的，自述受骗金额39.8万元，其余七十四人均为分散式自主报案。
张芳曾找过办案警察，了解案情。办案人员告诉她，作案的人显然是高智商犯罪者，他们对法律很有研究，股民一旦'收下分红'，只能算作普通的经济纠纷，很难上升到诈骗层面。同时，被害人来自全国各地，过于分散，也给公安人员侦办此案带来了极大难度。再就是，受害者反应过来受骗上当，
思考如何维权、追回自己的钱款时，行骗者早已转移隐匿资产，销毁所有证据，逃之夭夭。
八
早在3月15日，记者方明曾陪同林娟到其所报案的东城区派出所领取受案回执。然而直到3月25日，林娟致电方明，尚未接到警方的任何回复。3月26日，方明致电东城区派出所了解案子进展情况，一位值班的女民警表示，因本案尚在侦破阶段，不便对外透露，但如果案情有什么进展，办案民警会在第一时间直接联系报案人。报案人如果想了解办案进度，可直接到当地派出所询问。
东城区律师事务所田律师告诉方明，这种网络诈骗案件，不提倡受害人单独报案，全国每天有那样多的诈骗案件，现有公安人员二十四小时连轴干，忙得都顾不过来。何况分散化的报案会给公安机关协调并案带来很大难度，各地派出所的办案条件和力量也有限，建议受害人集体向公安机关报案，以便侦破。
经查询，百富勤证券直播间的域名注册商为蓉城西部数码科技有限公司。3月26日，方明致电蓉城西部数码科技有限公司，咨询该域名使用情况。蓉城西部数码科技有限公司的客服人员表示，公司是向企业及个人提供域名注册的正规服务商，www.18tun.com确实为公司所注册的域名，但截至3月26日刚好一年到期，并且该域名的DNS并不在公司，而是其他服务商的。如果出现利用注册域名实施诈骗的行为，受害人可以向当地公安机关报案，在公安机关出具协查函的情况下，公司会将注册域名的实名信息提供给公安机关的网安部门协助调查。
截至目前为止，并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这起诈骗案系被收购后的百富勤证券公司所为。绝大多数受害者认为，这起金融诈骗案多多少少与蓉城西部数码科技有限公司有关联。假使其严格审核，不任由别人随便使用公司的域名，就没有这么多的人受骗上当。不管怎么说，蓉城西部数码科技有限公司对此起诈骗案，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九
接下来，方明先后对二十余名受害人进行了采访，除了听他们'复述'林娟讲述的类似受骗过程，也发掘出一些新信息。
受害者不仅仅来自百富勤证券直播群，还有的来自汉唐证券直播群，类似于百富勤证券，汉唐证券也于2005年破产清算。通过对群内昵称相同的人采取一一排除法，两个群内剩下的人竟然几乎完全相同。这样的情况，不禁令人怀疑，是不是同一群人同时操控了多个微信群实施诈骗？
这些受害者来自全国各地不同行业、不同年龄段。有退休的'老公安'吴军、退休教授张芳、老股民林娟，还有九零后白茂麒……无论是老股民还是新股民，都被对方许诺的高回报所蒙蔽，完全丧失了自己本该具有的戒备心。
为了印证这个猜测，方明在综合站长之家whois域名查询、Wind金融终端中国企业库等渠道检索出以下信息：
（1）百富勤证券直播平台、百富勤官网直播间的注册商为蓉城西部数码科技有限公司，创建时间为2018年3月26日。
（2）百富勤证券数字货币交易平台——币世代，注册商为GoDaddy.com.LLC（一家提供域名注册和互联网主机服务的美国公司），创建时间为2018年9月26日。
（3）汉唐证券直播平台注册商为阿里云计算有限公司，联系人赵东升，创建时间2018年9月19日。赵东升在2017年8月18日至12月12日期间注册了八个网站。
通过whois反查，蓉城数码科技有限公司在2018年11月11日和12月26日总共注册了一百八十四个网站；其中11月11日注册八个，12月26日注册了一百七十六个。当然，从以上查询信息可以看到，因为注册的域名和DNS各不相同，并没有直接证据表明这些网站及交易平台就是同一群人在操控。
3月26日，记者致电注册时间为2012年的汉唐证券有限责任公司及注册时间为2015年的广州市汉唐证券有限责任公司，两部电话均能拨通，但无人接听。
东城区律师事务所田律师说，当前，假借破产或重组券商名号行骗的现象屡见不鲜，截至目前，中国境内已破产或重组的证券公司有数十家，很多公司已经不是原来的名称，于是有人便假借其名号行骗，给调查取证造成了极大难度。遇见这种情况，投资者只有常保戒备之心，投资之前，一定要先认真查一查，看证券机构是否正规，是否在中国证监会注册备案，切勿盲目轻信，造成无可挽回的巨大损失。百富勤证券诈骗案，给广大投资者上了一堂生动的教育课。
十
值得关注的是，除了百富勤证券、汉唐证券，还有类似的直播平台，虽然名称不同，但直播形式很雷同。
被汉唐币平台抛弃的九零后白茂麟向记者提供了一个截图，是名为股道吾家的直播平台网址、账号、密码。3月27日，方明通过其账号和密码，发现仍然能够登录该平台。
此外，另一位股民也向方明提供了一个名为主升浪投资课堂的直播平台账号密码，3月28日上午11时33分，记者进入，发现该平台正在直播。几分钟后，讲课老师表示：'因时间关系，今天就分享到这里，明天继续。'
方明通过互联网查询得知，主升浪投资课堂直播网站的注册商为阿里云计算有限公司，联系人为广州中船贸易有限公司，创建时间为2018年1月10日。股道吾家直播间网站注册商为浙江红杉网络有限公司，联系人为李红莲，创建时间为2018年12月11日。方明经查询得知，李红莲在2018年10月29日、2018年12月11日、2019年3月1日分别注册了一个网站。此外，通过李红莲注册股道吾家网站时所用的邮箱反查，还发现一个名为康大群的人在2018年6月12日及2018年12月13日通过同一邮箱注册了2家网站。
对于类似股票投资直播平台，监管层其实早有相关规定。2018年9月7日，中国证券监督管理委员会在官网发布《网络直播平台'非法荐股'活动风险警示》表示，近年来，通过电视、广播、报刊等传统媒体非法荐股的现象已大幅减少，但利用网络直播平台'非法荐股'的增多，主要表现为：个人或机构在网络直播平台开通直播房间，成为主播、播主、圈主，以股神、大V、老师自居，号称拥有资深投资背景、神奇实战业绩，以分享炒股技巧、锁定牛股、推荐黑马股等字眼吸引眼球，利用高手指导、大佬看盘、名家谈股等名目宣传，诱导投资者充值购买金币、鲜花等平台虚拟币或礼品，通过直播订阅、收费文章、付费问答等各种名目让投资者持续缴费。此类直播荐股是一种新的招术，诱惑力强，播主头衔多变、身份隐秘，投资者往往难以识破。根据国家有关规定，网络直播荐股收费属于证券投资咨询活动，未经许可，任何机构和个人不得从事此类活动。直播平台上的播主有偿提供荐股服务，未取得证券投资咨询从业资格的，或者取得证券投资咨询从业资格但未在证券投资咨询机构或证券公司执业的，涉嫌非法从事证券投资咨询业务。上述直播平台运营机构未取得证券投资咨询业务资格的，涉嫌非法经营证券业务或者为非法活动提供便利。
方明对此事的了解和采访过程，满是遗憾和痛心。当然，也对行骗团伙的能力感到惊讶。受害者并不全是一点警惕意识都没有的新手，有很多人是在股市里身经百战的老股民，知识储备和生活阅历虽算不上绝对专业，但也是见过世面的，最后还是掉入了对方精心布下的陷阱。
方明从受害者保存的直播录屏看到，群里老师讲盘面分析、讲风险防控头头是道，显得很专业。在群里讲课、大量注册运维微信号、专门租用海内外服务器、大手笔制作交易平台、发布邀请函和宣传片、精心编制财富故事、依托百富勤证券的名声、分红派息增加吸引力……所有环节，无一例外都给投资者制造了巨大的诱惑，同时也增加了后期维权上的困难。
这伙人可算得上'高智商'，懂证券、懂法务、懂技术、懂心理，行事之隐蔽、布局之持久，令人吃惊。为什么诈骗团伙可以肆无忌惮地行骗，而且还都能成功？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回过头来看，这些人的手段的确高明，但也并非滴水不漏，没有破绽，其实在中间很多环节都出现过瑕疵。例如，为何注册账户都要求手持身份证正反面拍照，但买币时却是通过向个人账户转账由对方代买？林娟说，她也曾经怀疑过，但对方解释称是因为交易平台在海外，国内账户无法直接购买，她也就相信了。那段时间，网上有很多炒比特币一夜暴富的消息，区块链概念也很红，她将这些一知半解的碎片信息拼凑起来推断，就轻易说服了自己相信了对方。
再就是，2月初春节前，助理说要放假了，年后再继续咨询和直播，声称要建立新群，请大家自动退群。难道就没有想过，退群之后不就等于'失联'了么，怎么再联系，怎么能进入新群？林娟说，这个问题确实没有多想，总以为百富勤证券建有资料库，还互相加为好友后一一对应辅导过，会把大家重新拉入新群。
据田律师说，注册一个cn域名网站仅仅需要一十六元，注册二百个网站也就三千二百元；雇几个人扮演客服、导师、助理等；找人依葫芦画瓢做一个像模像样的交易网站、直播平台；请两个美工和文案做一些宣传片、邀请函、策划书之类的……这样算起来，两个月，不超过五十万元的运营成本，却可以卷走上百万元，乃至上千万元的资金。
投入成本很低，如果没有被抓到，收益便高得惊人，利润比倒卖军火还要大。而对于监管层面，各种诈骗形式不断升级，诈骗团伙'打一枪换个地方'，也为证监会监管增加了难度。方明认为，保持经常性的监管压力，还是可以减少很多这些事情，但是现在各个环节的监管打击力度还是不够，相关制度建设也亟待完善。
林娟在想，'投资有风险，入市需谨慎'、'天上不会掉馅饼'……这些话说起来人人都懂，却又有无数人在这上面栽了跟头。真希望公安机关和相关部门能够重视起来，花大力气查处这些不法分子，尽量帮助投资者的减少损失。
正当大家万分绝望，觉得自己辛辛苦苦攒下来的血汗钱打水漂，再也无法追回，东城区派出所传出惊人利好消息，犯罪嫌疑人宋洋洋已被公安机关锁定目标，据说还牵涉到中国证监会姓刘的高官……
End
作者简介：王立刚，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曾在《中国税务报》《杂文选刊》，《咸阳日报》，《榆林日报》等报刊杂志发表小说、散文多篇，著有长篇小说《峥嵘岁月》，中短篇小说集《浪花》，《老税》《泾渭文苑》签约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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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一位编 ：张 彦
执行主编 ：槐自强 巨石
执行主编 ：郭一旭 韩晓
顾主编问 ：周海峰 苦艾
泾渭文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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