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三畅(湖南省)
古樟的树干须两人才能合抱。但不算挺拔,在离地四五米高的地方吧,就分出很多杈了;再往上长不到半米,又分出很多杈,再长不到半米……而到了顶层,都是杈,已经没有一根称得上主干的了。那些枝杈,都不是笔直的,而总是虬曲弯折,有的是突然、硬生地弯折,弯过来再折过去,弯下来再折上去,不知当时是受了怎样的外力影响;也有线条柔和地弯曲的,像柔曼婉转的旋律;都延展得很长,底层的几杈,迤逦了六七米,渐往上渐缩短。因而若从稍远处看,其树冠如一座没有尖顶的葱茏的山包。不过如果是晴天,树冠下会漏下斑驳的阳光。我喜欢在树下漫步。我觉得一年中有四个阶段在树下漫步最具意趣。第一阶段是初春,樟树叶开始陨落。那些落下的叶子大多是黑青的,也有少许浅黄深红的;大多完整无缺,也有被虫蛀了孔或啮了边的。它们那样坦然、那样自然、那样无规则又似有规则地在地上铺排着,多数是叶面朝上,似仍要和太阳对话。我知道它们并不在意我“践踏”,我也没有“不忍”的感觉。你践踏也好不践踏也好,它们会“零落成泥碾作尘”,“化作春泥更护花”,不会另外计较什么。有时我走着走着,就有一片叶子旋转着飘曳下来,落在我颈脖里,我就会拈起它。千万张树叶,唯独它钟情于我,与我有缘啊。我翻过来倒过去地赏玩,久久不愿丢掉,有时还用它贴一贴我的脸颊,让它的凉意刺激一下我的热燥。第二阶段是暮春,樟树已落光了旧叶,换上了油绿的新叶,而且花满枝头了。很小的一朵,却很多,或一朵独生,或几朵成束成团。白中略带绿色,素朴而高雅,与称得上肥硕的卵形的绿叶相衬托,竟也那样和谐。细看一朵,五片花瓣里蓬勃着一束浅黄的蕊,小巧而并不娇弱。有些花已经连着柄儿落了,我是在一片“花地”上漫步。没有林黛玉式的悲伤,知道花开花落也是自然规律。闻着那浓而不烈的香樟味,觉得真舒爽。第三阶段是暮秋,大樟树有少数叶子变红。我特别喜欢那种红叶。毫不夸张地说,没有哪一种红树叶有红樟树叶漂亮。那红色,鲜艳亮丽,敢与红花媲美;红于二月花的枫树叶不能与之相比,枫树叶表面是粗糙的,红了之后显得干涩枯燥,而樟树叶是光洁润滑的,红了之后是那样光彩熠熠。是的,樟树叶不是满树红,正因为只红了少许,红叶点缀在绿叶中,红的就显得更红,绿的就显得更绿,他们在“争红斗绿”呢;或者说,那些红叶,还像挂在绿叶间的熟透的果子,虽不能吃,也可供人观赏。我每年会在树下捡几片落下的,用来做书签,或扎成一束“花”。这是古樟的“特供”,我注意过,年轮短的樟树,这个时节基本是没有红叶的。第四阶段是初冬,樟树籽已经落下了。这个时节我尤其喜欢绕着大樟树漫步。我走一步,脚下嚓一声,嚓,嚓,嚓……清脆又干脆,我知道,那不是樟树籽痛楚的呻吟,是它涅槃的吟唱。我也会捡起樟树籽玩赏,大多是紫黑的,偶也有还是青色的。或单独一颗,离了柄;或成双成对,各自的小柄连着大柄;或三颗成组,其中两颗成双对,各自的小柄共着较大的柄,另一颗的小柄与那较大的柄又共着更大的柄,说这两颗与另一颗是堂兄弟的关系也好,说另一颗与这两颗是马家郎与梁祝的关系也行。嘿,人间的现象在大樟树下也体会得到,或者说,人的思想行为就是向大自然学来的。不过我认为,人的具体做法,不一定要仿效大自然,更不必刻意。你只要愿意亲近大自然,譬如愿意在这棵古樟下漫步,得到的益趣——是的,是益趣——会是多方面的,只不过要细细领会。
作者简介
黄三畅,湖南省作协会员,文学杂志都梁风执行副主编。出版长篇小说《弦歌》等两部、中短篇小说集《禁忌》等两部、散文集《山灵与天籁》等四部。若干散文、杂文、小小说被选入选刊或年选本,其中《圣手》入选羊城晚报《五十年花地精品选》。曾获《羊城晚报》花地年度创作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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