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从晁宋共和到宋江主政——第三讲“宋江主政”之三
从晁宋共和到宋江主政
附：玉麒麟卢俊义
——第三讲“宋江主政”之三
第三、第四部分是宋江在上梁山之后的故事。接下来我们讲第三部分：从晁宋共和到宋江主政。“晁宋共和”是我研究《水浒传》发明的，类比周朝厉王时期“周召共和”亦即大臣周定公、召穆公联合执政，发明这么一个提法。晁宋共和就是晁盖、宋江联合执政，但是晁虚宋实：晁盖居虚位，宋江掌实权。
之前我们讲过宋江上山以后从四个方面来架空晁盖：组织人事、舆论宣传、行政执法、军事指挥。上山伊始，晁盖让位与宋江，宋江谢绝了。晁盖让位的理由是论恩，就是你是我和梁山第一恩主，应该你当合适；宋江谢绝的理由是论齿，就是你年龄比我大十岁，还是你当合适。我们这里看看宋江架空晁盖以外事情，看看晁宋共和这段时间，宋江除了架空晁盖之外，另外做了一些什么事情？
首先，宋江搬取老父上山。“李批”有段话说：“宋公明取爷有些道学气味，亦算计利害耳。”（100-42“李批”）宋江取爷表面上是标榜孝道，实质上同样有架空晁盖意思，因为老大晁盖没爷，老二宋江有爷，好比刘邦对项羽说：你我兄弟，吾父即是尔父，我爷就是你爷。好比皇帝父亲称作“太上皇”一样，寨主父亲可以称作“太上主”，宋太公在梁山上成为“太上主”，这就压了晁盖一头。宋江取爷在梁山上还带了一个头，前面我们曾讲过，宋江搬取老父上山之后，公孙胜就下山看望老母了，于是在梁山上形成一种风气：今日你取爷，明日我取娘，甚至搬取整个家眷。梁山粮食、房屋原本有限，供应将士吃住已属不易，还要供应家眷食宿将会更难。《水浒》将宋江取爷与李逵取娘对照起来描写。宋江取爷和李逵取娘是两个概念，是对应的：宋江是假的，是做给别人看的，是至虚至伪；李逵是真的，是自己存心做的，是至真至诚。只是李逵的娘没上山，就被老虎吃了；宋江的爷上了山，跟强盗儿子一起共享天伦之乐了。金圣叹有一段话就点出来了。李逵跟宋江说：他的老母已被老虎吃了，别人都有一些叹息，唯独宋江竟然大笑，说是李逵杀了四只虎又给山上添了几只“虎”，就是带来几个兄弟。金圣叹在这里特别厌恶宋江。因为我们知道孟子曾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你对自己老父孝敬，可是你对别人老母这样下场竟是如此态度，这怎么也说不过去。这就是宋江所谓的“孝道”。
其次，宋江自作主张扈三娘与王英配为夫妇。扈三娘是在三打祝家庄的时候被林冲所俘虏的，她长得很漂亮，武艺也很高强。大家都以为宋江要把扈三娘收作压寨夫人，但宋江却把她寄养在宋太公处，认作义妹。李逵因为非常厌恶宋江这个做派，所以他也不守约定，干脆把扈三娘全家给杀光了，就只有一个弟弟扈成逃跑了。宋江责备李逵破坏“统一战线”，李逵说不就是你要扈三娘么？宋江说他自有安排。结果宋江把扈三娘安排给王矮虎。原来王矮虎想要刘高夫人给自己做压寨夫人，宋江劝他放弃之后一直欠他一个夫人，这次就把扈三娘给王矮虎做了夫人。人们都称赞宋江这个行为“恩义”，其实宋江这个行为是极不道德的，相比把花荣妹妹配给秦明则有过之而无不及，把扈三娘配给王矮虎，等于把鲜花插在牛粪上。因此有人认为，如果宋江自己不要，应该把扈三娘配给林冲。但是宋江考虑的是兑现自家承诺，收买人心。扈三娘面对宋江自作主张，面对宋江旁边晁盖、李逵一伙强盗，无法拒绝。如果扈三娘不嫁，等着她的可能是死。所以《水浒传》里面扈三娘没有说什么话，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即使施耐庵也都不知道让她说什么好，就这么认命了。“李批”有句话说：“若非李逵说破，安知宋公明不自家要了？此处且参一参看，你道宋公明要也不？”（100-50“李批”）我觉得宋江是不要的，我讲过宋江是一个“政治人”，他不好色也不爱钱，他只会把色和钱当作达到自己目的的手段。
最后，宋江在一系列的战役中不断招降纳叛。这是一个重要方面。这里我们引用“李批”这一段话：“宋公明凡遇败将，只是一个以恩结之，所云'知雄守雌’也，的是黄老派头。吾尝谓他'假道学真强盗’这六个字，实录也，即公明知之，定以为然。”（100-55“李批”）我认为这里所谓宋江“黄老派头”是有问题的，宋江不是什么“黄老派头”，他有“知雄守雌”特点，但却不是“黄老派头”，“黄老派头”和“假道学真强盗”也不是一个意思。
之前我们曾讲过，金圣叹认为，晁盖之死，宋江负有间接责任；现代还有学者认为，宋江可能直接谋杀晁盖。晁盖死后，林冲与吴用、公孙胜并众头领商议，立宋江为梁山泊主，诸人恭听号令。林冲发表“推立演说”：因为“国一日不可无君，家一日不可无主。……四海之内，皆闻哥哥大名”，所以认为宋江应该继任寨主。但是宋江提到了晁盖的遗嘱，晁盖遗嘱是说若哪个捉得射死他的人，就立其为寨主。宋江一上来就把它给篡改了，说是若哪个捉得史文恭，就立其为寨主，仿佛史文恭射死了晁盖。宋江提及晁盖遗嘱，推说自己不能继任。吴用提议宋江权临主位，当个临时寨主。吴用这人会打圆场，宋江同意权当主位。此刻李逵叫了起来，每次真话都是由李逵说出来，因为别人有所忌讳，不会说真话，李逵无所顾忌，所以就说了真话。他说：“哥哥休说做梁山泊主，便做个大宋皇帝你也肯！”（70-59）宋江说他胡说八道，吴用说这种人你别跟他计较。宋江权居主位，发表“就职演说”：“同心合意，共为股肱，一同替天行道。……聚义厅，今改为忠义堂。”（70-59）这就是宋江的主政纲领：“同心合力，共为股肱，一同”是手段，“替天行道”是目的。我们还要注意“李批”里面有一句话：“改聚义厅为忠义堂，是梁山泊第一关节，不可草草看过。”（100-60“李批”）这里还要说明一下，梁山三任领袖——王伦、晁盖、宋江，执行三条路线：王伦也讲“聚义”，但他的路线是“打家劫舍”，所以这人胸无大志；晁盖既讲“聚义”，也讲“忠义”，但他的路线是“同心聚义”，至于朱贵说的“要跟大宋皇帝做个对头”（地方武装割据）是否算作晁盖路线？似乎并不明确；还有李逵说的“杀去东京，夺了鸟位”（夺取全国政权），——这是后来毛主席特别欣赏的“将革命进行到底”的彻底革命路线，——是否算作晁盖路线，似乎更不明确；宋江更讲“忠义”，但他的路线是“替天行道”，皇帝也称“天子”，宋江所谓“替天行道”是他的“招安”路线的意识形态，这是很明确的。当然我们曾讲过，金圣叹认为宋江所谓“替天行道”只是一个借口，虽然不是“动皇位”，但也好像“清君侧”一样，借着“替天行道”名义巧取豪夺，滥杀无辜。
宋江当了临时寨主之后又做了什么事情呢？我们曾讲过，他做的第一件事情竟然不是为了晁盖报仇，而是引进卢俊义，这也是非常奇怪的。
玉麒麟卢俊义
卢俊义我们得简单介绍一下。根据宋江介绍：“北京城里是有个卢大员外”，员外是个职务，是花钱买下的，凡是富人都叫“员外”。“双名俊义”，古人单名多于双名，今人双名多于单名，但是古人相比今人还多字、号。“绰号'玉麒麟’，是河北三绝”，其他“两绝”作者没有交待，读者也不知道。“祖居北京人氏，一身好武艺，棍棒天下无对。”（70-59）武艺肯定比宋江好得多，但是他的武艺也不能说就超过了一百单八将中其他武艺高强的人。关于卢俊义，金圣叹有个评价：“卢俊义只是上中人物。”卢俊义“上中人物”显然比宋江“下下人物”高出好几等，但也不是“上上人物”，大概跟柴进差不多。“卢俊义传，也算极力将英雄员外写出来了，然终不免带些呆气。”（[清]金圣叹：《贯华堂第五才子书水浒传》“读第五才子书书法”）这个评论我觉得非常贴切，卢俊义这个人物确实是很呆的。
玉麒麟卢俊义
既然如此，吴用就跟宋江说了：你想引进卢俊义还不容易吗？我就能帮你搞定了！于是吴用就带着李逵，化妆成算命先生，一路走一路唱，吴用的口号是：“甘罗发早子牙迟”，传说战国时期秦国甘罗十二岁为宰相，而商周之际姜子牙七十二岁还在渭水之滨垂钓；“彭祖、颜回寿不齐”，传说彭祖活八百岁，历尧、舜、禹，而春秋时期鲁国孔子弟子、七十二贤之首颜回四十岁就英年早逝；“范丹贫穷石崇富”，范丹是东汉名士、廉吏典范，石崇是西晋高官、富豪代表；“八字生来各有时。此乃时也，运也，命也。知死知生，知贵知贱。”李贽有段点评，专门评论算命卖卦：“今之算命卖卦的，虽不如梁山泊那班人，却也是个小贼。言祸言福，胡说乱道，不知误陷了多少人，不道得单是一个卢员外也。要知得，要知得。”（100-61）吴用每算一命，要银十两，跟着的李逵长得是又丑又怪，引来一帮小孩跟着又叫又喊，这就把卢俊义给赚出来。卢俊义就请吴用算命，吴用算出卢俊义血光之灾，并且留了四句卦歌，让卢俊义刻在墙上：“芦花滩上有扁舟，俊杰黄昏独自游。义到尽头原是命，反躬逃难必无忧。”（70-60、61）这首卦歌后来吴用自注：“壁上二十八个字，每一字头上出一个字。……这四句诗，包藏'卢俊义反’四字”。（70-61）吴用这首藏头诗就是陷害卢俊义。“李批”对此深恶痛绝：“吴用此人，当千生万世作驴马。”（100-62“李批”）这人害人不浅。但是卢俊义明知受骗上当，因为李固、燕青、他老婆贾氏都劝过他，卢俊义还是中了计。为了免灾，他带了一拨人，也是一路走一路唱，卢俊义的口号是：“慷慨北京卢俊义，金装玉匝来深地。太平车子不空回，收取此山奇货去。”（70-60）当时他已经知道自己受骗上当，但是为了一显自己英雄姿态，就在吴用所指定的时节路经梁山泊过被劫。卢俊义不投降，宋江、吴用就使用了赚秦明老套路，赚卢俊义。除了老婆贾氏之外，卢俊义还有两个仆人，一个叫李固，一个叫燕青。最后的结局是李固卖主，贾氏背夫，贾氏和李固通奸，燕青救主。卢俊义犯了罪，最后也是绑赴法场，执行斩首。为了解救卢俊义，宋江、吴用两次攻打大名府：第一次是宋江兵打大名城，第二次是吴用智取大名府。第一次宋江没有打下来，背上生疮，关胜围魏救赵，攻打梁山泊，宋江只有退兵；第二次吴用终于取下来，几经反复，最终把卢俊义给赚上了山。
玉麒麟卢俊义
“李批”在这里点评说：“宋江、吴用也是多事，如何平白地要好人做强盗？最可恨是赚玉麒麟上山也！”宋江、吴用赚卢俊义上山，所为何故？宋江做老大，为什么要找一个竞争对手呢？吴用做老二，为什么要找一个高手强手坐在自己前面，自己退居老三呢？我们可能都想不通。我查阅了所有相关解说，也说不通。我自己猜想大概有三个可能：第一，就是为了应对晁盖遗嘱。宋江要当寨主，晁盖遗嘱就是他的障碍，他要破解障碍。他引进卢俊义，就给众人一个选择，这个选择无论如何不会比我更好，那么我的位子就能坐得更稳。第二，就是为了做大梁山事业，这是正面理解。卢俊义好歹算是个有名望有本事的人。第三，就是为了实行招安路线，这是反面理解。卢俊义论出身论成分，显然他会同意招安。
玉麒麟卢俊义
✪整理| 耿晨丽 根据录音整理并经作者修改
✪编辑 | 田 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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