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里的路

深秋时节，凉意渐浓。不过上午十点以后，还是有一段时间能恢复到早些日子里的温暖中去的。在这样万物收敛了以后的温暖里，有一种尘埃落定一般的安详。

在这样和暖静穆的时候，走到田野里来，以骑行兼漫步的方式穿越大地，看万事万物的美好，任思绪自由飘荡，便是再好不过的妙事。这时候我往往选择没有车辆的小路，在田野中的庄稼道上迤逦而行。

土路上还有过去的安静，没有现在任何一条路上都少不了的车来车往，也很久很久都不会走过一个人。走过一个人双方也往往都会打个招呼，不打招呼显然不合适，因为周围的环境是无所不在的广袤和寂寥。

土路上，凝固的车辙里偶尔会有一个压瘪了的高粱穗子；在凝固的车辙之外，是曾经丰茂和盛开过的荒草与干花；在荒草之间还有没割倒的玉米秸秆、高粱秸秆；在这些叶子在风中垂荡的秸秆之中，依旧点缀着许多耐寒的绿草。那主要是一种叶片呈现绒状的耐寒草类，每年到这寒凉的时候它都会异常茁壮；与之比肩，也呈绿色的，则是大白菜胡萝卜白萝卜之类经寒耐冻的蔬菜品种。

在一片枫叶暗红的苗圃边，正有大面积的萝卜在收获。清凉湿润的气息从地下弥漫到地上，从清脆的萝卜叶子上弥漫到了一人的高度上。任何植被有了如此巨大的规模以后，都会让人惊奇，都会出现少数植被的时候所没有的奇特效果。眼前，萝卜叶子旺盛的碧绿之色就形成了立体的带水的阴凉气息，让人刚刚靠近的时候就已经像是浸到了水里，甜甜的水里。

这是一种个子不大的白萝卜，因为面积广大，也因为大地上别的地方都已经收获净尽，所以给人的视觉冲击和内心喜悦都相当巨大，让人情不自禁地就带着微微的泥啃了一口：果然，没有一般萝卜灼人的辛辣，只有水果似的脆汁四溅。周围开着三轮来收获过的萝卜地里捡剩捞的几个村民，停下手里的活计，不约而同地看着我，看着我点了头给出了好吃好吃的评价，仿佛再次验证了自己来捡萝卜的行为的正确，更加起劲地在萝卜缨子下面翻了起来。

在这最后的秋光里，避开公路，避开车辆，沿着这样的土路走下去。大地深处依旧有鸟鸣与收获，以及收获以后那种独特的安详。什么样的景点也都无法和这样熔铸了深秋里不加装饰的大地上的宁和之境更好，走在这样的路上，就愿意关了手机里的音乐，没有任何外在的干扰，只有自己的影子陪行。每每有所思便可以立刻驻足，站定了将它们凝固成小本上的只言片语的文字，甚至稀疏而澎湃的诗行。

其实，在这秋天的静谧与辽远中，往往来不及写下赞美陶醉的诗句。因为要利用每个时间段落，每个周末或者晨昏的边角时光，将全部余暇拿来，以这样的方式去置身真正的自然！只有这样走着，才是经历了只属于自己的秋天，才没有错过季节。

这样在秋深之中走出去很远很远，在下午很快就太阳倾斜下去而依旧还有些温暖的阳光里的时候，依旧依依不舍，不愿结束，不愿回还。这一点也不亚于春天的漫游，比春天那种越走越热的状态感觉更好，更适合一直一直地走下去。所有的季节都不及这秋天，不及这秋天更美，更是人生的真谛。

卢梭所说的那种在独自徒步旅行中的充分思想、充分存在、充分生活、充分体现自我，静止不动时几乎不能思考的状态，大致就是类同的感受吧。只有以我们身体自然的方式，也就是步行的方式进入到带着自然界原来的毛边的环境之中，没有工业化的环境之中，才是人类回到自身、回到审美的人生状态里去的唯一途径。

可喜的是，这样的途径，眼下还没有完全断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