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关古城里的菩提树
山海关古城是活着的古城,有城墙有城门,有古街,有古街边吆喝不断的店铺,更有歪歪扭扭的小巷和小巷旁边低低矮矮的民房。低低矮矮的民房里生活着世世代代的原住民。炊烟袅袅,鸡犬之声相闻;攀爬到了老墙上的凌霄老藤葡萄绿叶,与门前屋后一小块一小块的自垦地上的大葱辣椒互相衔接,使清灰色的砖石院落有了郁郁之盛的无限生机。漫步其间,不时地与骑着大二八自行车的老人擦肩而过。他们的舒缓和沉滞,他们的从容和不惊,都直接表征着古城最内在的节律。更有成群的信鸽在空中呼啦啦地不断振翅巡游,它们集体画出的天空将人的视线引向西边的巍峨的角山和角山上逶迤的长城,并且就让人想象到了相对的方向上现在看不见的大海,以及深入大海之中去了的老龙头。
西门对山,东门对海;北门对口外,南门对关内。所谓山海之间的山海关,正此之谓也。地形地势的绝对特点,为这海边的重要走廊的唯一平原关口上的小城的繁华和发展奠定了最基本的基础。其间不要说历次战争的刀光火影,即便只是萧显题匾孟姜女哭长城之类的传说也都不胜枚举。历史在这个位置上沉淀了太多的波澜和壮烈,也降落了太多的不堪和屈辱。终于沉寂下来的一切,熙熙攘攘的菜市场、众人围观的象棋摊儿和老人们舒缓迟滞的脚步,就已经都是幸福本身。
而主街上仿古如新的针对外来者的店铺内外的旅游气氛,已经成了本地的最主要的挣钱手段。对外一个价格对内一个价格,已经成了相当一些经营者的潜规则。那是供旅游者所消费的一系列虚假之中的最重要的一种,他们之中的大多数都不需要小巷里真正有生活脉络、有历史承传的真实。
在这样一种近在迟尺却已经明显割裂的古城气氛里,免费开放的关庙和关庙旁边的大悲院里却有着一种静静地以自己的无争来将两者糅合起来的泰然。关庙院子里巨大的古槐上挂满了红布条,它以自己粗大曲虬的姿态显示着不比身后的庙堂之上抚须而坐的关老爷稍逊一毫的伟岸和深沉。而大悲院中一进一进的院落之间点缀着的密集的银杏树和菩提树,则为以林称庙的传统做了最好的注脚。
在这样密集的树下,即使是盛夏也有阴翳之下的舒适。而那些至少在北方是十分罕见的菩提树,则更为这样的舒适提供了一种仰望观瞻、惊奇惊喜的机会。
菩提树宽而长的叶子与悬茎而成的集束的圆形果实之间,绝对没有虫虫蚁蚁,一尘不染的碧绿与毫不含糊的深褐色互相映衬着,将一种树的叶与果实的颜色对比推向了极致。它不是苹果不是梨,不是桃不是杏,却好像比那些可以吃的果实更令人亲近。它不是法桐不是榆槐,却明显比那些可以遮阴的大树更其容人。
附着在菩提树上的传说和诗偈以所谓文化的形式影响着直接站在树下仰望着的人的头脑,菩提本非树的妙语正是这样久与为伍、证其为树的菩提之下的断想。玄思的超越,既是修行者的自悟,也同时指点出了所有现世中挣扎着的人们所渴望的方向。而厕身山海之间的这样宏伟的地理形势之中的庙堂中的菩提树们,则更为这样的哲思妙想以及这样的玄思妙想的追随者们,增添了最现实最可行的观瞻遥望的出发点。
在这样的树下,总是忍不住一次次举头而望,将庙瓦上茂盛的茅草做了这些沉静安详的菩提的背景,将古城山海关蔚蓝的天空和白云做了怀想的基地,整个人都像是驾着菩提树们所形成的洁净沉稳的气息,有了欲飞欲驻、可飞可驻的自由。这种自由的感觉里蕴含着一种大喜悦,这种大喜悦不是裂开了嘴大笑的喜悦,它在内心里很大,在嘴角上很小。近似于一种笑而不语,是一种谜一样的踏实与安定之上的,笑对人生、笑对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