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梢上的天空

在早晨的一场春雨和傍晚的另一场春雨之间,是让人不由自主地凝望的树梢上的天空。

树梢上的嫩芽已经潜滋暗长,只待这一场雨之后就会突然膨胀,就会在一夜之间萌生出融融的阴翳。它们因为高高在上而颜色不明的姿态,会在下一个阳光荡漾的上午变成一片崭新的嫩绿。现在,穿过它们虽然纷纭又依旧疏朗的枝枝杈杈仰望天空,已经是这个春天里的最后机会。

树梢和天空之间的协作关系,从去年深秋寒冬一直持续到现在,由凄凉肃杀冷酷、雾霾朦胧含混转而明媚灿烂耀眼;在今天这可以让目光最后穿过树枝向上仰望的机会里,显示出了整整半年的时间里最耐看最好看的一小段光阴。

早晨的雨水将雾霾冲刷掉了,天空中的透明度达到了不输于西部不输于欧美的澄澈程度。好看的乌云时而遮挡时而释放阳光,在大地上形成最适宜的光;在这样最适宜的光里,人不仅可以愉快地看大地上的花草万物,更可以随意地仰望,仰望树梢之上的天空。

树梢上的天空,怎么看也看不尽的树梢上的天空,正有人类最理想的光芒轻柔地照耀。照耀的光芒透过灰黑色的云,透过以不规则的龟裂铺展在太阳周围的云,行程万丈却落地无声。这种光芒的柔和与明媚,这种光芒的温暖与适度,都是只有在宗教的描述中才有可能臻于的化境。这样的化境在天堂日日常新,在人间却绝无仅有;在我们的土地上,一个人在一年之中大致只有这样一次机会,只有这样一次机会沐浴到它垂顾下来的纯正与圣洁之中。

所有的光都不是小学生的图画本上所绘出来的直接照耀,所有的光都已经在轻薄的青云边沿和缝隙里经过了若干次的折射和反射,又经过了一尘不染的大气环境的过滤和蒸馏,再在树梢上的嫩芽和树枝树杈的遮挡漏洒,经过了眼睫毛的梳理,经过了瞳仁的分析,这才和缓地照射到了我们的心中。

我们的心中因为承受了这样天堂的光,而不由自主地停顿下在人间的跳动。只顾得上欣喜不已地仰望,只顾得上久久地驻足,只顾得上短暂地回眸确认:只有现在,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只有当下,没有别人也没有自己。

言语和表情一起消失了,头脑里已经完全被清空。在这样来自树梢上的天空的天堂之光的照拂下,我们整个的自己,都已经自惭形愧地退出了人间的扰攘。那灰色却不压抑的云,那光明却宜人的光,那层次丰富却心怀简朴的天空,在这个瞬间里已经成为我们神思飞扬的舞台,已经是我们登仙的途程中满眼的风景。

关于这一天在树梢之上的天空里的所见,如果不是在事后,如果不是借着这样有韵脚的疯言疯语,大概我是什么也不能说出口来的。怎么也不能用一种平和稳定的语言做简单直白的描述,怎么也不能准确地说出那一时刻天光云影之间的究竟。不能深入它的核心,只能围绕着它的周遭,只能用了比喻借喻的转圜方式,才能对这已经超出了人间的可能的天象,做一点点简陋地追拟和描摹。

头脑里挥之不去的只有那一刻纷然向上的树梢之上,青云裂隙里贯穿下来的无数遍洒三人间的柔光。它们在春天的大地上,在我的心中分明攫住了什么,又分明释放了什么的妙不可言。

随后就听到春雷第一次明确地在大地与天涯相交的深处响起,就有了噼噼啪啪笼盖一切的雨。雨已经把人从那样的痴痴的状态里浇醒,却是依旧不躲避,只任凭它打湿了头发和衣服,任凭它遮住了眼睛。好像只有这样,才正好是对刚刚那树梢上的天空的,无穷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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