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根廷漫画小史

0/引言:北美多超英,南美多

我们的漫画世界环球之旅正式起航了,我们第一站的目的地,选择了美洲大陆。

从漫画出版的角度,北美的漫画大家可能都比较熟悉,说到南美,好像想不起来什么漫画家和漫画作品,但实则不然,南美洲同样拥有数量众多的优秀漫画作品。虽然说南美和北美同处于美洲大陆,但它们的漫画发展,可谓是走了完全不同的两条路线。咱们今天就先从南美洲登陆。

首先咱们来概括性地来看看,南美洲和北美洲的文化体系及它们对漫画创作的影响——

南美的文化构成非常多元,可以追溯到古老的印第安文化,但在被欧洲长期殖民的过程中,又充分融合了拉丁文化和非洲文化,形成了一个混合了多种文化的多元体系。而北美的文化则不然,殖民者对原住民比较排斥,因此欧洲文化占据强势地位,如今北美的居民大部分都是当年英法殖民者的后裔,其文化传统也主要源于英法。

哥伦布发现美洲新大陆,开启了欧洲国家对美洲的殖民时代

因此反映在漫画上,南美和北美就会呈现出非常不同的创作表现——无论在叙事上、主题上还是风格上都差异明显——简单来说,“北美多超英,南美多时政北美漫画以超级英雄闻名,南美则多出时政讽刺类漫画——虽然不能一概而论,但大体上是可以反映南北美洲漫画文化的差异,这背后都是文化语境的不同造成的。

相对来说,北美虽然也多是殖民地独立国家,但日后都建立了相对稳定的联邦制政体,因而漫画作品更多的是反映对“个人英雄主义”的崇拜,体现个体的开拓、个人的生活等等,我们看到很多的超英漫画、西部漫画都是这种思潮的投射。

而南美就不一样了,大量欧洲殖民者的涌入,导致南美长期处于战乱之中,先是独立战争打殖民者,然后国内各派别打内战,战争时间一久,军事领袖就容易获得极高的地位,然后就谋求军事专制,这也是为什么好多南美国家都经历过军政府专制时期,所以南美漫画反映地更多的是对统治阶层的反抗和讽刺,体现的是民族性的自省与自觉。

被称为“南美解放者”的西蒙·玻利瓦尔

所以在第一部分中,我们就来跟大家来好好聊聊来自美洲大陆的几个不同国家的漫画,看看它们的漫画到底有着怎样的差异化表现,跟各自的文化传统又有怎样的关系。首先就让我们先从不太熟悉的“另一半儿”——也就是南美洲开始。

南美洲包括像巴西、阿根廷、古巴、墨西哥这些主要国家,它们的漫画我们之前很少涉猎,一是语言上有障碍,西班牙语、荷兰语、葡萄牙语、法语,对于国内读者远不如英语的识别程度高;再一个是国内的引进书目也相对比较少,很多国家的引进书目一只手就数得过来。但其实南美洲不但足球厉害,漫画也是蛮能打的,尤其像阿根廷和巴西,有不少优秀的作品,可惜藏在深闺人未识。

被称为“巴西迪士尼”的莫妮卡乐园就是来源于巴西经典漫画《莫妮卡》

而且,正因为南美经历了长时间的欧洲殖民、独立战争以及多民族融合,这也给了本土漫画家足够的创作题材,用漫画去反映经济危机、阶级分化、文化融合、种族矛盾、政府压迫等等社会问题,有很多漫画人物都已经成为这个国家的“文化形象”。

比如来自智利的国民漫画《秃鹰孔多利多Condorito》,自诞生起就一直都在关注和探讨智利的社会现实,从军事专制到阶级分化到经济衰退,已经成为了智利的文化符号。再比如来自阿根廷传奇漫画家季诺的《玛法达Mafalda》,“毒舌少女”玛法达以“童言无忌”的方式,表达了对阿根廷历史上的专制时代黑暗社会现实的控诉和批判,她同样也是阿根廷文化的标志。

墨西哥国民漫画《秃鹰孔多利多》

除此之外,墨西哥、古巴、巴西也有不少类似的漫画,饱含对黑暗的控诉,漫画在南美似乎承担了比其他各处更为沉重的使命,南美漫画家往往以笔为枪、以画为盾,向压迫和社会不公发起一次又一次冲锋。其实在咱们国内也是一样,民国时期有很多爱国漫画家同样创作了许多控诉社会不公的漫画作品,谈论时政也算是漫画这种媒介的一个传统艺能了。

接下来的几集呢,我们将从南美洲选取了两个代表性国家——阿根廷和巴西——以它们两个为例来聊聊南美漫画。

这一集,先让我们把眼光投向阿根廷,阿根廷是传统的“漫画大国”,拥有近百年的漫画发展史,涌现出过很多漫画大师,除了刚才提到的季诺之外,还有阿尔贝托·布雷西亚、赫克托·厄斯特黑尔德等漫画大师,甚至意大利国宝级漫画家雨果·普拉特也曾在阿根廷漫画界发光发热。

但阿根廷漫画有一个非常显著的特点,就是“时政漫画”自始至终都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算是继承了欧洲讽刺漫画的传统艺能,这其实跟阿根廷国内的政局有关系,在阿根廷最近两百年的历史里,基本就“没消停”过,我们简单回顾下阿根廷的近代史——

在1812年之前,阿根廷在几个世纪内都处于西班牙的殖民统治中,直到19世纪初期才通过独立运动脱离了殖民。但独立之后的阿根廷,并没有享受多久和平岁月,便陷入了长期的内战与分裂之中,一直到1862年才成为一个统一国家。但进入20世纪之后,阿根廷的政权再次出现此起彼伏的更迭,有限民主政府与军政府交替执政,但总体上国力还是向上发展的,二十世纪初的阿根廷一度被认为是“拉丁美洲最稳定、发展最好的国家之一”。

一副描绘阿根廷独立战争的画作

但到了二十世纪中叶,传奇政治家胡安·庇隆首次登上总统宝座,阿根廷此后便陷入了长时间的权力争夺之中,庇隆政权遭到了军队的抵制,被军事政变推翻并流亡巴拉圭,并在流亡18年后重回阿根廷执政,他去世后,他的夫人伊莎贝尔·庇隆继任总统——名曲《阿根廷别为我哭泣 Don't Cry For Me Argentina》就是写给她的——在这个阶段,阿根廷国内的局面极度不稳,长期处于军队统治之下,军队在1976年发动政变夺取政权,并开展了长达八年的“肮脏战争”,这对阿根廷社会发展的影响是几乎致命的,阿根廷开始走向无法回头的“下坡路”。

此后,在多任军人总统的经营下,阿根廷始终没能走出困境,反而在衰退的泥淖中越陷越深。即便是进入21世纪后,虽然阿根廷政权交迭相对平稳,但国内沉重的债务危机使得阿根廷陷入了似乎“永无止境”的社会衰退之中,经济发展多年停滞不前,社会局面也动荡不安。

或许从阿根廷的国家发展史中,我们不难揣度出,为什么“时政漫画”会在阿根廷漫画体系中占据如此重要的地位。正是因为统治阶层不能兑现一个富有活力的社会生活局面,于是民怨四起,所以才会诞生出诸多针砭时弊的漫画作品,即便是面向儿童的《玛法达》也充满了种种政治讽刺和时局隐喻,甚至可以说,“时政性”已经成为阿根廷漫画血液中的基因。

树立在布宜诺斯里斯的一座玛法达雕像

那些,接下来,我们就通过阿根廷漫画中的一些典型作者和典型作品,来为大家整体梳理下阿根廷漫画的发展脉络——

1/玛法达:阿根廷漫画的黄金时代 

阿根廷的漫画历史可以追溯到19世纪后半叶,同样是以报纸讽刺漫画(Cricature)为起点,当时阿根廷刚刚独立不久,大量欧洲移民涌入阿根廷,催生了整个社会的快速发展,但同时也加剧了社会各个阶层之间的对立,漫画也就成为民众反映社会问题的一种手段,这也是阿根廷漫画“时政性”的发端。

公认的阿根廷现代漫画的发展起点,是20世纪20年代,其代表性事件,是阿根廷现代漫画之父曼努埃尔·雷东多(Manuel Redondo)创作了一系列广受欢迎的报纸连环漫画,启幕了阿根廷现代漫画时代。阿根廷最长寿的漫画《帕托鲁祖 Patoruzú》就是诞生于这个时期,它的主角是一名拥有“超能力”的印第安酋长,这部漫画在长达半个世纪的时间里,共发行了惊人的2045期,相当了得。

一副非常珍贵的《帕托鲁祖》漫画手稿

20世纪40年代到60年代,一个比较大的诱因,是大量欧洲移民的涌入,一个典型的“外来文化影响在地媒体创作”的案例。在二战期间,阿根廷算是亲德的,只在最终关头才不得不对轴心国宣战,二战之后,大量意大利人和德国人纷纷涌入阿根廷避难,因为这些战败国被胜利国占领,所以大量国民选择出逃,直到今天,六成以上的阿根廷人都有意大利血统。

而意大利人本身就是漫画强国,他们的到来,极大地刺激了阿根廷本土漫画的发展,我们可以举两个例子——第一,一名叫赛雷萨·奇维塔的意大利人,在阿根廷创办了阿夫里尔出版社,用来出版欧洲漫画,这家出版社对阿根廷漫画的发展意义非常重大;第二,雨果·普拉特等意大利漫画家进入阿根廷,并在当地展开创作,他们所创立的“威尼斯派”一度占领了阿根廷漫画行业的顶峰,极大地提升了阿根廷漫画行业的创作水准。

从另一方面讲,“意大利入侵”也倒逼阿根廷本土创作者们的奋力发展,一位年轻的阿根廷漫画家创办起了本土出版公司,以对抗“威尼斯派”,他就是阿根廷漫画家赫克托·厄斯特黑尔德(Héctor Oesterheld),一个极富传奇色彩的漫画家,我们在后面还会讲到他,厄斯特黑尔德首次将读者定位为成年人,以极富深度的故事一战成名,跟威尔·艾斯纳类似,但要早20年。

阿根廷漫画家厄斯特黑尔德,背后是他的代表作《永恒旅者》

阿根廷漫画的经典作品基本都来自于这个时代,对于国内读者而言,最熟悉的应该是《玛法达 Mafalda》,这部作品很早就被引入了中文世界,它的译者是著名的台湾女作家三毛,当时她和丈夫荷西居住在撒哈拉沙漠,偶然接触到了这部作品,非常喜欢,便从中搭线将其介绍回中文世界。

对我个人而言,对《玛法达》是有特殊情感的,因为它的作者季诺是我从小就特别喜欢的一位漫画家,曾经有一本《大千世界》都要被我翻烂了。而《玛法达》则是季诺最为知名的作品,阿根廷漫画的“时政性”在这部作品上可以说体现得淋漓尽致。

表面上看,《玛法达》更像是一部儿童漫画,可以看出季诺是想用这部作品向舒尔茨的《花生漫画》致敬,但这部作品却又非常的不一样——尽管它的角色们是一群六、七岁的孩子,但是通过对他们这些孩子“儿童世界”的描绘,却浸染了创作者对当时阿根廷社会各种弊病的调侃和讽刺,以一种“举重若轻”的方式针砭时弊。

在《玛法达》中,我们看到的,是作者对一个动荡的社会时局的鞭笞,但他并不是通过尖锐的高声断喝来高举高打,而是通过隐忍、克制的“童言无忌”来反映世界的荒谬——充满了愚蠢的权势、腐朽的官僚、落后的陋习、制度的束缚,以及人类的目光短浅。

阿根廷漫画家季诺和他的《玛法达》

举个例子,在其中一个故事中,玛法达和小伙伴们围坐在桌旁,她的母亲问道,“孩子们,你们在玩什么?”,孩子们答道“我们在扮演政府。”,妈妈说“那好,别弄得一团糟就行。”,妈妈走后,玛法达瘫倒在桌子上,说道,“别理她,我们什么事都不会做!”。一个“无作为政府”的形象立马跃然纸上,这正是当时阿根廷社会状况的真实写照,政府失责、社会动荡,让人哑口失笑。

但这还没完,在紧接着的下一个故事中,爸爸问妈妈,“孩子们在扮演政府角色?”“对啊,玛法达是总统。”,紧接着,几个孩子呼啸着跑过,爸爸妈妈左顾右视,然后说道“我想他们现在一定在玩别的。”哈哈,可不是么,这么有行动力、这么活力,怎么可能是政府行为呢?!这是一把插进社会弊病心脏的“软刀子”啊。

也正是因为紧跟社会实事、反映现实问题,《玛法达》在阿根廷获得了巨大的声誉,所出版的书籍往往一亮相就售罄,并走出阿根廷,被译为英、法、德、希伯莱等多种语言,在全世界内都受到了欢迎,究其原因,或许是因为《玛法达》所描绘的社会问题并非阿根廷所独有,而是具有普遍性的社会顽疾,从拉美到中东,从美洲到欧洲,这些“微言大义”的作品引发了广泛的共鸣,关于《玛法达》我们后面还有专门的一集来聊,这里就先不说了。

玛法达是一个天天关心世界大事的小姑娘

除了《玛法达》之外,雨果·普拉特的《艾尔尼·皮克 Ernie Pike》、布雷西亚的《莫特·辛德尔 Mort Cinder》、厄斯特黑尔德的《永恒旅者 El etenauto》也都诞生在这个时期,《永恒旅者》我们后面也会单独讲到,因此,这二十年是阿根廷漫画历史上的高光时刻。

还有一部作品不得不提,就是《切的一生》,由厄斯特黑尔德根据切·格瓦拉的生平所改编,同样是一部分高度“时政化”的作品,从这部作品的命运中,我们可以窥得当时阿根廷国内的社会局势有多么恶劣——

这部作品诞生于60年后期,当时正是阿根廷国内军事力量躁动的时期,军政府对漫画行业实行严格的管控和审查,《切的一生》在军政府的施压下从市面上彻底消失,甚至连原稿都被强制销毁,而到了70年代中期,情况更加恶化,厄斯特黑尔德和他的四个女儿被逮捕,从此人间蒸发,“消失的人”在当时的阿根廷非常普遍,强硬的军政府甚至表示“阿根廷必须死掉足够多的人,才能重新恢复和平”。而一位参与过厄斯特黑尔德事件的政府人员则坦言——“我们除掉了他,因为他把格瓦拉做过的事编成了最美的故事。”

阿尔贝托·布雷西亚《切的一生》

切·格瓦拉的故事大家都很清楚,他是古巴革命的领导人,是反专制统治的南美革命先驱,阿根廷军政府本身就是通过强硬军事力量登台的,他们惧怕这部作品所带来的煽动性,所以他们才对这部作品以及其背后的创作者痛下杀手。从另一个方面看,厄斯特黑尔德,作为一名漫画家,是真的“刚”。

事实上,《切的一生》并不是阿根廷军统时期唯一一本敢于跟军政府正面硬刚的漫画作品,在同一时期,有大量的漫画杂志都将矛头对准了专制统治,刊发大量时政漫画针砭时弊,因此,阿根廷漫画,在很多时候,不仅仅是一种休闲、搞笑的艺术,“时政性”已经内化为它的一种精神和风骨。

60年代之后,阿根廷漫画的黄金时代戛然而止。

2/布雷西军统时代下的漫画家族

关于60年代末阿根廷漫画黄金时代的落幕,有很多原因,首先是意大利国内经济复苏、军队撤退,导致阿根廷国内的意大利人大批量回国,雨果·普拉特就在60年代初期返回意大利;第二是阿根廷国内的老牌创作者开始被外国出版机构“挖角”纷纷出走海外;第三,最重要的一点,是阿根廷国内局势的恶化,糟糕的社会时局迫使大量漫画家离开阿根廷,《玛法达》的作者季诺就在70年代初期搬到意大利。

《玛法达》中对审查制度的调侃

其实从60年代末开始,军政府对漫画媒体的管制就逐渐严格。特别是到了1976年,军政府再次夺取政权之后,展开了长达8年的“肮脏战争”,军政府对异见者开展了秘密和非人道的镇压和杀害,这引起了社会情绪的极大反弹,因此在当时的阿根廷漫画市场上,有很多“时政性”非常浓厚的漫画杂志,旗帜鲜明地对军政府提出尖锐的批评。

军政府成立之后,阿根廷政权的“法西斯”专制倾向严重,这导致了更多漫画家选择出走,他们大多不堪忍受这种高压的政治局面而被迫远走他乡,而剩下的那些“留守漫画家”则选择继续以笔作剑继续战斗,他们中很多人都遭受了军政府的迫害,厄斯特黑尔德只是其中最有名的一个,还有很多不知名的漫画家在这场风波中“人间蒸发”。

厄斯特黑尔德和他的妻子以及四个女儿

在所有的“留守”漫画家中,有一个名字不得不提,那就是“布雷西亚 Breccia”——但这并非是一个人的名字,而是一个家族的名字,“布雷西亚家族”在阿根廷漫画中的影响力非常巨大,时至今日,这个家族中仍有多位成员成为漫画家,笔耕不辍地创作着新的作品。

布雷西亚的名字首次出现在阿根廷,是1945年,阿根廷漫画的黄金年代,一名叫做阿尔贝托·布雷西亚的乌拉圭人成为长寿漫画《帕托鲁祖》的画师,正式出道,凭借出色的画工,他甚至得以跻身于当时炙手可热的“威尼斯派”,但真正让布雷西亚名声大噪的作品,是他与厄斯特黑尔德联手创作的一系列作品,他冷峻、阴郁、多变的画风完美地诠释了厄斯特黑尔笔下那些阴暗晦涩的故事,尤其是1969年版《永恒旅者》,艺术风格孤绝于世。

阿尔贝托·布雷西亚的画面非常具有感染力

布雷西亚的画风风格化极强,非常具有实验性,他经常借助拼接、摄影等方式来丰富自己的创作,这使得他的作品往往呈现出一种独特的质感。60年代末期,他与老搭档厄斯特黑尔德合作了那部令军政府心惊胆战的《切的一生》,正是这部作品导致了厄斯特黑尔德的“失踪”,布雷西亚因为将原稿埋在花园中才幸免于难。

正是在《切的一生》中,布雷西亚家族的第二位成员——阿尔贝托的儿子恩里克·布雷西亚也借此出道,恩里克后来也成为了阿根廷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漫画家之一。

与厄斯特黑尔德一样,老布雷西亚同样创作了非常多的“时政性”漫画作品,即便在军政府管制最高压的70年代,他也不曾停笔,那一代阿根廷漫画家是真的非常“刚”,探讨其时政起来毫不畏惧,他先后创作过多部影射军政府的漫画作品,大多非常尖锐,尤其是《失忆人 Perramus》,这部作品以隐喻的方式回顾了阿根廷命运多舛的近代史,是他晚期的代表作,艺术风格上也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阿尔贝托·布雷西亚的《失忆人》

直到上世纪80年代,军政府倒台之后,阿根廷漫画才开始再次复兴,但是由于阿根廷此时的经济环境很差,再加上大量本国顶尖漫画家都流落海外,当时的阿根廷漫画业亟需补充新的血液,布雷西亚家族的另两位成员正是在此时崭露头角——她们是老布雷西亚的两个女儿、恩里克的两个妹妹帕特丽夏·布雷西亚(Patricia Breccia)和妹妹克里斯蒂娜·布雷西亚(Cristina Breccia),她们都继承了父兄的艺术追求,成为了新一代漫画家。

3/《菲耶FIERRO》:往日不可再来

但阿根廷漫画再也没有回到黄金年代所达到的高峰。

尽管80年代之后,军政府倒台、民主政府回归,这让阿根廷漫画家们开始憧憬行业的复兴,阿根廷也确实在一批本土漫画名宿的倡议下开始展开“文艺复兴”,期间短暂地出现了一些优秀的漫画作品,但最终并没能阻止阿根廷漫画的整体式微。

在这期间,出现了一本非常有代表性的漫画刊物——《菲耶罗 FIERRO》,这是一本仿照《金属狂啸》《领航员》《RAW》等漫画杂志的阿根廷本土出版物,旨在复兴阿根廷日渐倾颓的本土漫画,“Fierro”在西班牙语中就是“铁”的意思,它也确实取得了一些成效,是南美近代漫画史上的一座里程碑。

《菲耶罗》漫画杂志

《菲耶罗》早期向一些旅居国外的阿根廷漫画家约稿,并将一些阿根廷经典漫画重新出版,也注意从本土挖掘一些新的漫画家,但随着财政情况的逐步下滑,它不得缩减了约稿的预算,削减价格昂贵的成名作者的作品数量,专注于相对更高性价比的漫画新生代,但即便如此,它还是在第100期时终止了发刊,与他同时代的其他杂志也都遭遇了差不多的命运,很多漫画杂志并没有取得预期的效果,最终只能草草收尾。

阿根廷漫画“复兴”失败的原因有很多,大致上可以归结为三点——

第一,首当其冲的是国内漫画人才的流失,一大批顶尖漫画家都离开了这片局势动荡的土地,前往欧洲发展,比如胡安·希门尼斯(Juan Gimenez),《合金男爵》的画师,今年死于新冠肺炎,很遗憾的一件事,他80年代起就离开阿根廷前往欧洲发展,长期居住西班牙。我曾经见过一个读者的评价——“尽管《金属狂啸》集聚了墨比斯、恩基·比拉、德吕耶等大神,但我第一次买《金属狂啸》是为了胡安·希门尼斯。”阿根廷漫画失去了这样的大师,要谈复兴谈何容易。

胡安·希门尼斯和他的《合金男爵》

第二,是劣币驱逐良币,随着本土漫画的式微,大量廉价的国外漫画纷纷涌入,使得本已艰难的阿根廷传统漫画出版行业雪上加霜,传统漫画出版模式逐渐在阿根廷消失匿迹,盛极一时的阿根廷漫画难复当年之勇,《菲耶罗》等杂志的落幕就是很好的例子。

第三,是“时政性”基因的流失,在阿根廷漫画的百年发展史中,“时政性”从来都没有离开过阿根廷的漫画土壤,即便是全年龄段的《玛法达》也不遗余力的揭露社会现实,更别提为漫画献身的厄斯特黑尔德,如今的阿根廷漫画似乎已经丧失了这项传统,新生代漫画家们不再关注政治,开始向流行漫画、商业漫画投诚,而这样的漫画还能叫做阿根廷漫画么?

时至今日,尽管阿根廷漫画并没有灭亡,但它确实早已不复当年之辉煌,但火种并未熄灭,虽然传统漫画出版已经大势已去,取而代之的则是更为灵活化的自出版模式,大量小型出版社仍然致力于本土漫画的复兴。

暌违多年的《菲耶罗》在2006年重新复刊,开始重新起航,并且直到现在为止,还依然健在,而它的存在,就代表着阿根廷漫画依然在顽强的复苏,等待着下一个春天的野蛮生长。

4/:愿画笔永远掷地有声

其实每个国家都有各自的苦难和挣扎,很多国家的美好都是靠着无数人的抗争和牺牲争取到的,在这个过程中,国家总是难免陷入阶段性的阵痛期,社会不公、黑暗统治、阶层矛盾、经济困窘总会出现在每个国家的历史上,很多国家挺过去了,也有很多国家就此沦陷,但重要的是什么?是要有人记住,挺过去的记下经验,没挺过去的也要记下教训。这是所谓的,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有人用文字记录,就有人用画笔记录,本质上并没有什么不同,漫画在这个时候,就被赋予了更为重大的任务,成为历史书写的一种方式,这也是阿根廷漫画为我们留下的最珍贵的遗产,勇于以笔为枪,勇于向不公说不。

时代变化莫测,愿画笔掷地有声,愿画纸敢于承载历史重托。

好了,我们今天就聊到这里,我是陶朗歌,感谢大家收听,咱们下期接着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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