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字缘起与關雎之意
“關雎”之意,林赶秋兄在《“关关”有可能不是鸟叫声》一文中云: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在河洲上干什么呢?《周南·关雎》全诗并没有说。有人说雎鸠在求偶,又有人说雎鸠在捕鱼,其实无一逃出“添字注经”的泥沼,都是想当然的臆测。此句既然可以比喻并兴起“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之咏叹,只能说明此雎鸠是一雌一雄两只。何以见得?答案就在这个关字之间。《说文·门部》:“关,以木横持门户也。”雎鸠两只并肩而立,正像被门闩闩住的两扇木门并列在一起一样,此之谓关关,所谓“雄雌相得”之貌也。
又云:
“关关雎鸠”,可简省为“关雎”,并用作篇名,因为单言“关”和迭言“关关”都不是拟声,一字或叠词都足以描摹雎鸠雄雌相得的样子。
所论是为高见明断,于“关字”破局,尤见深思。唯论之未详而,今试论之。
關字缘起的主要问题是最早的關字的形态。学界普遍认为關字出现在战国,当然也有李先生主编的《字源》将战国陳純釜的
字,误标为西周的情况(见下图)。既然關字出现在战国,那么《诗经》里面“關雎”的“關”为何?搞清这个问题对我们正确理解“關雎”的含义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
(《字源》P1043)
自商自
先生《次□缶铭文考释及相关问题 》以
为“卵”后,学界多从之。高明老师《古文字类编》将春秋晚期的“次又缶”的
字,列为關字最早的形态,此见甚是卓识,而
的字形又与
非常相近,有必要进行详细的比较讨论,下详论之。
甲、从文字学上看
1、“卯”
a、《古文字谱系疏证》释“卯”云“甲骨文二二五五一卯,地支第四位。余例卯,用牲法,读
或劉。《玉篇》'
,割也。’《尔雅·释诂》'劉,殺也。’金文文父乙簋、母戊甗、卯簋,氏名或人名。余例卯,均地支名。战国文字卯,除人名外,多用为地支字。”
b、《字源》云“象形字。《说文》:'卯,冒也。二月万物冒地而出象开门之形。’卯在甲骨文中主要有两种用法:一种是用牲之法,指对剖。《ト辞通纂》39片(《殷虚书契前编》1.18.4重出):'丁酉ト,贞:王宾文武丁,卯六牢,鬯六卣,无尤?’另外一种用法是用以表示地支的第四位。” 此处“对剖”之详细解释参见董蓮池《部首新證》,其云“考字見甲骨文,寫作
(《甲骨文編》561頁),除用作地支字外,還用作用牲之法名。王國維認爲作用牲之法名的'卯’應讀爲'劉’,義爲殺(《甲骨文字集釋》4343頁),高鴻縉(《金文詁林》8272頁引)認爲即剖字之初文,从
(分)一物爲二,物不知何物,合之O,分之爲(),乃物之通象也……自卯借爲地支第四位之名,久叚不歸,乃另造剖字。《説文》:'剖,判也。……’郭沫若以爲作爲用牲之法名的'卯’字是'因卯之字形取義,蓋言對剖也’(《ト辭通纂》第三九片考釋)。” 胡光煒《説文古文考》云“ '卯’爲'劉’之原字……
象断物之形,杀人殊死,故'劉’訓殺而
爲初字。”
c、陆仲达、王宁《古汉语词义答问》云“篆文'卯’形爲
,从兩反'户’字。'卯’即'門’。'貿’是'卯’的孳乳字。《周禮・地官・司市》:'凡市人。則胥執鞭度守門。’《説文・十二上・門部》:'闠,市外門。’古代文獻中出現'闠’字的很多,注釋都同《説文》。如:薛綜《西京赋》注:'闤,市營也。闠,中隔門也。’劉遠《蜀都賦》注:'闤,市巷也。闠,市外内門也。’崔豹《古今注》:'市墙曰闤,市門曰闠。’市是古代的交易場所,有圍墙曰闤,有門日闠。章太炎先生説:'夫至日關閉,故開門則貿易矣。’ '貿’與'門’的關係由此可見,'貿’從'卯’聲之因由此可見,'卯’本義爲'門’由此可證。”又,李家浩教授云,九店简“以作卯事”,疑读“貿”也。
可见,“卯”初为“对剖”,后有“門”之意(其时间界限当不早于西周,不晚于战国)。
2、卵
黄德宽教授《古文字谱系疏证》释“卵”云“卵,甲骨文
(
字所从,字或释剢,疑其本象睾丸之形。)……战国文字截取甲骨文部分形体,为与卯区别,或作
形(填实睾丸)。”此论用来解释战国楚简中的卵字是可以的,唯
、
和
形虽然相近,但
是中间贯穿的,这是一个明显的差别。又,林義光《文源》云“按:
、卝皆不類卵形,古作
(陳猷釜關字偏旁),當爲'毌’之或體,象貫形。孵子謂之卵,乃借爲丸字('卵、丸’紐音近,亦同音)。”
综上所述,虽然不能忽视卵的早期形态的特点,但“當爲'毌’之或體,象貫形。”乃是单纯从字形出发,此处要特别注意的是如黄教授所论,卯与卵必有一定的联系,且卯比卵早了很多。对于卵的研究必然还是要从卯的理解上入手,而若对剖填实不免难以理解,不当为正解,则其填实当在卯字有“門”之意之后,同理,如认可二字之间的密切联系此处则不当脱离卯字意涵之变化,而另寻别意。
乙、从考古学上看
文字所造当皆从社会实践中来,这就促使我们转向考古学。尤其是古建筑和青铜器铸造中的榫卯结构,榫卯之卯,源于“卯”的凹陷之意。
1、建筑
a、形态
《中国古代建筑史》第一卷云“例如自图2-16之商代甲骨文中,能体现建筑小木作的只有'
’(门)和'’
’(户)二字。从前者不难看出,当时的门表现了日后称为“衡门”的式样。即先立二根门柱。上端加横木,然后再于柱旁增置门窗。从形象看,它应是设置于户外的双扇大门。但也可理解为固定于横向'鸡柄木’上的两扇带长边梃的房屋大门。但不管怎样,都与后者仅一扇门扉的'户’,有着规制和用途上的多种区别。这里令人感兴趣的是这两种门的门扇,它们都作'
’形。从构造上看,可认为是带'三抹头及二边梃’的门扇,面抹头与边梃之间,当然要用某些材料予以遮挡。因此,它们很可能是本板门最早形式的写照。”
b、时间
《中国古代建筑史》云“榫卯最早见于浙江河姆渡遗址。湖北圻春西周木构建筑,也发现有榫卯的建筑构件。”
(取自《建筑艺术史绎》河姆渡木构榫卯技术说明图)
2、青铜器
a、形态
容庚先生《殷周青铜器通论》“後來人們注意到熔化的銅盛在器內,冷却之後也能保持其盛器内部的形狀,這才有鑄範的觀念。起先人們用開口的砂的或黏土的模型,鑄成的器物是一厚片,這厚片金屬是平的,厚薄也均勻,只是在邊上薄些。後來,簡單的砂模型漸漸進化成雕空了的石塊。較後古代的冶金者發明了特製的兩塊對模用這種對模便可製成鏃、戈或劍等器物。更後還有用數範合製成較複雜的器物,這所謂合範法。”吴国瑛教授《三代青铜兵器的如何进行铸造辨伪》云“青铜兵器由于自身的特点,其铸范比其它的青铜礼器或水器等要简单的多,大都为两范合铸,如青铜剑是以双面范(无芯)铸成。特点是型腔呈对称状,分布于分型面的两侧。内浇口设在剑柄侧面,断面呈扁圆状,合范处铸缝很明显,该范线位于剑柄的侧面。”
(取自《次□缶铭文考释及相关问题 》)
《次□缶铭文考释及相关问题 》云“卵为象形字,段玉裁注:'卵未生而腹大。’朱骏声亦云:'虫之大腹者似之,故从此。’可引申为器之鼓腹,此器径164底径16,6、而腹径则为318厘米,腹部甚鼓,故称卝缶。”此论恐误,此器若云“腹部甚鼓”不免牵强。更大的可能是跟青铜器铸造技术的提高有关,春秋时期附件与器身分铸,而此器“器身有四个对称耳环,盖上有三环纽”,这很可能是先铸造好附件,再将附件嵌入缶的外范和顶范之中,浇铸器体时铸接为一整体。这在当时是一种非常先进的技术。
b、时间
《中国考古学·夏商卷·二里头文化》云“二里头遗址现已发现的青铜器包括有容器、兵器、乐器、装饰品、工具、渔具等,已公布资料的合计有铜爵13件,斝3件,盉1件,鼎1件,铃5件,兽面纹牌饰3件,圆形牌饰3件,钺1件,戈2件,刀36件,镞16枚,鱼钩3件,锥5件,凿7件,锛2件,锯1件,纺轮1件,泡1件共18个品类104件。在其他遗址也发现少量二里头文化青铜器,主要是工具、兵器等20 余件。”
季旭昇教授《说文新证》“關”字云“齐、晋系从门,卵声;楚系从门,串声;秦系从门,
声,或从
声。” “關”读“卵声” ,
形恐非填实睾丸,当是填实卯之凹陷,有關闭契合之意,应在“卯”有“門”之意之后,并从其意而出也。至于
、
作卵,乃久借不还又略变其形,后本字加门以明其意而。《次□缶铭文考释及相关问题 》云“卵为象形字,段玉裁注:'卵未生而腹大。’朱骏声亦云:'虫之大腹者似之,故从此。’可引申为器之鼓腹,此器径164底径16,6、而腹径则为318厘米,腹部甚鼓,故称卝缶。”“卝缶”即“關缶”也。
由上“關”字的缘起及意涵的变化,可证“关雎”用作篇名,确为“描摹雎鸠雄雌相得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