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广非常安之术,人劳乃易乱之源(资治通鉴卷一九八之十五)
贞观二十一年十一月,突厥车鼻可汗派使者进献贡品。车鼻名斛勃,本来与突厥同族,他们世代是突厥小可汗。颉利可汗败亡后,突厥残余势力想要奉他做大可汗,当时薛延陀部正强盛,车鼻不敢担当可汗大位,就率领部众归附了薛延陀。有人向薛延陀进谄道:“车鼻是贵族血统,他有勇有谋,为众人所依附,恐怕将来会成为后患,不如现在先杀掉他。(车鼻贵种,有勇略,为众所附,恐为后患,不如杀之。)”车鼻知道后急忙逃走。薛延陀派数千骑兵追赶他,车鼻勒兵回战,大败薛延陀部的追兵。于是他就在金山北麓建立牙帐,自称为乙注车鼻可汗。突厥其他残余势力慢慢归附了他,几年之间便拥兵三万,并时常出兵掠夺薛延陀部。
等到薛延陀部败亡后,车鼻的势力更加强大。他派他的儿子沙钵罗特勒入朝面见太宗,又请求允许自己入朝拜见天可汗。太宗信以为真,就派将军郭广敬征召车鼻入朝。车鼻不过是说说而已,实际上并无入朝之意,最后也一直没有来。
十二月,龟兹国王伐叠死后,他的弟弟诃黎布失毕即位。诃黎布失毕即位后,对唐朝逐渐失却臣属国的礼节,还不断侵扰邻近国家。太宗大怒,诏令使持节、昆丘道行军大总管、左骁卫大将军阿史那社尔,副大总管、右骁卫大将军契苾何力,安西都护郭孝恪等人领兵讨伐龟兹,又命铁勒族十三州、突厥、吐藩、吐谷浑联军配合讨伐。
结骨部一向未与中原王朝有过联系,他们听说铁勒各部落都已归服唐朝,其首领失钵屈阿栈到唐朝朝见太宗。结骨国人身材高大,红发碧眼,他们族中以长黑头发为不吉。太宗皇帝在天成殿宴请结骨首领,他对身边大臣说:“武德九年,我在渭桥斩杀三名突厥首领,自以为功劳大,如今有这个人在宴席上,更不会认为奇怪了吧!(昔渭桥斩三突厥首,自谓功多,今斯人在席,更不以为怪邪!)”失钵屈阿栈请求封他一个官职,认为“手执王笏回国,实在是百代的荣幸。(执笏而归,诚百世之幸。)”于是,太宗皇帝以结骨所在地为坚昆都督府,任命失钵屈阿栈为右屯卫大将军、坚昆都督,隶属于燕然都护。又在阿史德时健部落所在地设置祁连州,隶属于营州都督。
当时四方大小国的君主首领争先恐后派使者进贡朝见,往来不绝,每年正月初一前来朝贺的人数成百上千。辛酉(初十),太宗召见各国各族使者,对身边的大臣们说:“汉武帝穷兵黩武三十多年,使得中原疲弊,所获却很少;他们岂能与现如今以德服远、使不毛之地都成为大唐编户相比呢!(汉武帝穷兵三十余年,疲弊中国,所获无几;岂如今日绥之以德,使穷发之地尽为编户乎!)”
宫中九嫔之一的充容、长城县人徐惠,认为太宗皇帝东征高丽,西讨龟兹,又相继营造翠微、玉华二宫,还穿用颇为华丽奢靡,便上奏疏劝谏,她说道:“陛下以有限的农业收成,去填无穷无尽的欲望;图谋那些还未归附的他国部众,却损失已有规模的大唐军队,从前秦始皇吞并六国,反而加速动摇其已危亡的基础,晋武帝统一三国,反而覆败了他的基业;这难道不是自夸有功自恃强大,放弃德行轻视国家,贪图小利忘记安危,肆情纵欲所造成的吗?由此可知地域辽阔并非长久安定的谋略,百姓劳苦才是容易动乱的根源。(以有尽之农功,填无穷之巨浪;图未获之他众,丧已成之我军,昔秦皇并吞六国,反速危亡之基,晋武奄有三方,翻成覆败之业;岂非矜功恃大,弃德轻邦,图利忘危,肆情纵欲之所致乎!是知地广非常安之术,人劳乃易乱之源也。)”她又说道:“即使将殿宇覆盖上茅草以示俭约,却还是大兴土木;名义是合理雇用,按价取值,实际仍然会有烦扰百姓的弊病。(虽复茅茨示约,犹兴木石之疲,和雇取人,不无烦扰之弊。)”又说:“各种珍玩、奇技淫巧,乃是丧国殃民的武器,珠宝绸缎,实为迷乱心灵的毒药。(珍玩伎巧,乃丧国之斧斤;珠玉锦绣,实迷心之鸩毒。)”又说:“制定法令要求节俭,还要担心民风奢侈;如果法令本身就主张奢侈,又怎么可能做为后人的榜样呢?(作法于俭,犹恐其奢;作法于奢,何以制后!)”太宗非常欣赏她的话。
对外扩张,是一个帝国建立后的典型操作,然而,帝国的生存、发展和强盛是否必需无止境的对外扩张呢?徐充容的“地广非常安之术,人劳乃易乱之源”说得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