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盘炒年糕
本文导读:
只要心中充满温暖,一切隔阂与偏见都会融化,最终消逝不见。
上海的冬天与北中国的冬天截然不同,地处江南海滨的上海见不到雪花飘落,但冬日细密冰冷的雨丝一样带着彻骨的寒气。在二十年前没有暖气也没有空调的教室里晚自修,我这个自诩从不怕冷的北方人也同样苦不堪言。
当路灯映衬下密密匝匝的雨丝夹杂着寒风打湿紧闭的窗玻璃,当看不见的寒意从窗棂缝隙钻进教室肆意蚕食温暖的空间,正在飞快誊抄笔记的我被湿冷的空气包围着,裹挟着。我能感觉到紧贴皮肤的秋裤变成了一道冰凉无用的摆设,能发觉厚厚的袜子宣告彻底失守,放任双脚从脚趾开始发麻。
我眼睁睁地看着,握笔的手指逐渐变得僵硬不听使唤,写在纸上的字迹也开始显得潦草,难以辨认。弥漫在教室里的寒意逐步露出暴戾的一面,先是化为一把利刃贴在我的后脖颈上,让我不禁打了一个冷战,紧接着又化为一条悚然冰凉的蛇,从脖颈蜿蜒而下,钻进层层包裹的衣物,钻进肌肤,一寸一寸侵蚀着身体的热量。
“噼噼啪啪”,此时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上下碰撞起来。虽然我努力地闭紧嘴巴,但依然无法停止那令人尴尬的声音,眼前的书本字迹也开始模糊起来。我颤抖着站起身,哆哆嗦嗦地收拾自己的书包,“活动活动也许就会好些”,我一边这样想,一边看看教室前排那唯一与我作伴的身影,快步向大门走去。
在教室里隔着几排与我一起自修的人,是我的同班同学,同寝室友,建青。虽然建青胖胖的身影已经在我面前坐了好几个钟头,但我们始终没有说话,因为我不喜欢他。
刚刚认识建青是在大学新生报到那天。我拎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刚走进宿舍,就看到紧靠窗台的位置有一个胖胖的男生正在铺床。他的动作很笨拙,连续几次掀动床单都没有把床铺好。我连忙放下行李走过去帮他。他侧过脸看了我一眼,轻轻说声“谢谢”。
“你好!看来你来得最早!怎么称呼啊?”我带着微笑,打算交下这大学时代的第一个朋友。
“我叫建青。”他没怎么理会我的热情,继续低头整理自己的枕头。
“哦,那你从哪儿来?”我不以为意,继续表示自己的热情。
“我没从哪儿来,我是本地人,长宁区。”他依然没有抬头看我。
“哦,我是从河南郑州来的。”既然人家回答了问题,我自然要赶紧自报家门。
“郑州?”他终于放下了手里的枕巾,扭头看了我一眼,皱起眉头眨眨眼睛,“郑州是哪儿?是河南的城市还是乡下?”他其实并不需要问题的答案,因为他很快又扭过身子开始搬窗台上的书籍。
在走进这个大城市之前,我已经听过太多这个城市如何排外的传闻,诸如他们看不惯外地人,把这个城市之外的所有人都当作乡下人。因此当建青这句话轻飘飘传进耳朵,立即激起了我的怒火!我把手里的床单一角恶狠狠地掖在下铺的床板下,站起身对着他胖胖的后背恼怒地说:“郑州不是乡下!是河南省会,人口六百万!”然后也不等他转身,径直走到自己的床铺前整理物品去了。
因为建青的那句话,我在心里对所有先后谋面的上海同学都带有十足的戒心。我不想和他们交谈,不愿再听到什么地域歧视的论调。可这所高校本身外地同学就很少,因此我一连两三个月都是独来独往,直到这个不期而遇的寒冷冬夜。
当我走出教室大门时,听到身后建青也正在仓促地收拾物品。当我一头撞进细雨如织的校园,在寒意的驱赶下越走越快时,又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沉重杂乱的脚步,那是建青笨重的身躯在一路小跑。
“哎,那个,回,回到宿舍也冷得够呛!”建青喘着粗气追上我,一边举起书包放在头顶挡雨,一边用手揉擦着被打湿的眼镜,“现在时间还早,咱们去东门外吃炒年糕吧怎么样?我请客!”说着,建青腾出一只胖乎乎的手拍了拍我的肩膀。
“都说你们小气,你还知道请客?哼!”虽然心里这么想,但我不能这么说,所以我微笑着冲他点点头,跟他并排向校外走。一边默默走,我还一边把手伸进裤兜摸索了一下里面的几张钞票。我必须做好准备,万一他吃过饭一抹嘴说忘记带钱,那就只好自己结账了。
在萧瑟狭窄的街边一角,一团倔强攀爬向雨夜深处的白雾吸引了我的目光,那团白雾的起点是一间昏黄灯光的小屋。屋子里断断续续的说话声,锅铲碰撞铁锅的叮当声,还有食物落入滚油的爆响,瞬间传入耳际。一阵浓油赤酱中夹杂肉片油香和蔬菜清香的美妙味道也冲破了雨夜的阻隔涌向了我们。我和建青越走越快,踉踉跄跄进了这家小饭馆。
顿时,久违的温暖包围了我,赶走了萦绕不散的寒气,也为我和建青的眼镜片蒙上一层轻轻的薄雾。在建青用飞快的上海话和老板交流时,我已经挑了角落一处安静的餐桌坐了下来。
不一会儿,一盘热气腾腾的炒年糕摆在了我的面前。有了猪油在高温下长时间的烘托滋润,原本小巧如羊脂玉麻将牌般的年糕变成了焦黄色,一块又一块交杂叠放在盘中,活色生香,香气四溢。年糕与绿色的葱花、暗红色的胡萝卜丁、油绿黯淡的菜叶交相辉映,联袂把一团团夹杂清甜咸香的味道送进鼻腔。
我用筷子夹起一块年糕送进嘴巴咀嚼着。在年糕软糯香滑的劝慰下,我一直打战的牙齿终于停了下来,忙着体验那难得的松软和温暖。一片年糕下肚,我这才记起食堂的晚餐早已被寒冷的雨夜消耗殆尽,顿时焕发出无穷的气力,忙不迭接二连三地夹起年糕、肉片和青菜,用力咀嚼,畅快吞咽,仿佛在藉着美味的食物向冬夜开战!
这时,一双筷子夹着一大摞年糕和一片大大的肉片,轻轻放在了我的盘子里。我抬起头,看到建青正透过裹着薄雾的镜片向我微笑。“我倒不是太饿,你多吃点儿啊!不够我再多叫一盘!吃饱了才不冷。”
“谢谢!你也要吃饱才行。这天冷得刺骨!”我迅速低下头,嘟嘟囔囔地客套,心里倒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你们郑州不是在北方吗?难道还没有上海冷吗?”
“两个地方的冷法不一样,北方是干冷,但我们家里都有暖气,这里是湿冷,水汽和寒气能一直冷到骨头里,都快冻出关节炎了。”
“不好意思啊,我从初中起地理就学得不好,所以那天你突然提起郑州,我真的没反应过来。呵呵,我是个地图盲,方向盲,第一次周末从学校坐公交车回家我还坐错了方向。呵呵……”
“嗯嗯,没什么。不过你可要当心了,下次出门记得带上指南针,省得在自己的地盘上迷路。”
“哈哈哈!看你这段时间不苟言笑,原来你还挺幽默的!”建青隔着桌子开心地笑,一张胖胖的面颊笑成一朵花。我看着他颇富喜感的样子,忍不住咬着年糕也笑起来。
“你想家吗?”
“……想,这会儿天一冷我特别想家,家里暖和,尤其想父母,也不知道他们冷不冷……”
建青的胖手又一次拍在了我的肩膀上,“别愁了,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我家!等会儿吃完炒年糕我陪你去校门口的电话间,你给叔叔阿姨打个长途电话吧。”
“嗯,谢谢啊,你不冷吗?我一会儿自己去就行。”
“不冷,跟自己兄弟在一起,多冷都不怕!”建青说“兄弟”时,我刚好把最后一块年糕咽下了肚,那块浓油赤酱的年糕,格外温暖,格外清甜……
在那个冰冷刺骨的雨夜里,建青成为我大学时代的第一个朋友。后来,我又认识了更多上海的朋友。当我四年后毕业时,我适应了这个城市的一切,带着朋友们的祝福回到家乡,开始新的生活。当火车启动踏上归途时,我又想起和建青吃一盘炒年糕的那个寒冷雨夜,想起不知什么时候在哪本书上看到的一句话:只要心中充满温暖,一切隔阂与偏见都会融化,最终消逝不见。
END
小编其人
小皮流流(另一网名:皮皮中尉):现为某主流媒体主任编辑,“天涯文学”签约作家,“360个人图书馆”原创达人;在本职中品味业务骨干的充实,在读书写作中聆听先哲的教诲,在陪伴妻子女儿的过程中体会最纯真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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