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贞光日月，暗战逞英豪——观现代花鼓戏《浏阳李白》

电影《永不消逝的电波》这部取材于隐蔽战线革命烈士李白事迹的电影，1958年上映，故事深入人心，已成经典。之后各种戏剧形式与电视剧等表现这个谍战故事的作品层出不穷。特别是前些年由上海打造的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至今热度不减，在艺术上取得了很高的成就。珠玉在前，浏阳这个红色革命策源地之一，李白烈士的家乡用浏阳花鼓戏来表现这个可歌可泣的烈士的故事，是不是有重复制作与力不从心之处呢？浏阳市花鼓戏剧团以迎难而上、别开生面的创作生产精神，打造了一台凝练简洁，铸魂提要的地方特色剧目，为建党百年，讴歌献礼，在告慰先烈，再学党史，艺术探索等方面，作出了应有的贡献。

纱幕低垂，电波声声，投影一个个打出“浏阳李白”四字和译电码，把观众带入了上世纪三十年代，波诡云谲暗战汹涌的远东大都会上海。本剧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纱厂女工裘慧英受组织委派，以夫妻之名做掩护来协助中共谍报员李白的工作。因不够老练，慧英在外出接头时被汪伪特务丽娜跟踪尾随。精于无线电技术的丽娜对李白家进行搜查，搜到的收音机上的焊疤令她生疑，并从李白手指的茧进一步判定李白是谍报员。但丽娜对处变不惊的李白的政治身份，无法确定，并认为技术如此精湛的无线电人员共产党培养不了，李白一定供职于蒋方高层。日本在太平洋战场失利，汪伪政权已日薄西山，丽娜要另寻靠山为自己留后路，李白的身份如果如她所猜测，这无疑是她投靠蒋方最好的牵线人。所以她并不急于抓人，而是为自身利益酝酿一个脚踏两只船的阴谋。丽娜将收音机送给日本专家鉴定，又让李白发电报去重庆。李白与她斗智斗勇，在中央的协助下，一步步经受考验让丽娜彻底相信了他，拉开了利用丽娜长期套取多方情报的序幕。李白利用与丽娜的“合作”，用一些无关轻重的情报与对方“互通有无”，长此以往，不免引起丽娜的疑心，李白的处境随着抗战胜利，内战进行而一步步恶化。上海解放前夕，当在敌方分区停电搜捕电台，利用美国设备五分钟可以锁定电台的情况下，李白为了紧要情报江防图，丝毫没有因自己的安危而有所惧怕退却，毅然及时发送，使自己被捕。通过在狱中的斗争，面对酷刑、利诱与亲情割舍的考验，最后让敌人感受到彻底的失败，慷慨赴死。《浏阳李白》在艺术特色上可圈可点之处很多，下面谈几点体会。

一、人物设置简要简约不简单

《浏阳李白》在角色设置上十分简约，剧中有名有姓的角色只有李白、李白妻子裘慧英、女特务丽娜及李母四个，这四个角色覆盖了生、老旦、花旦、二旦，再以龙套做丑角，做到了行当齐全。一男三女四个角色撑起了一台大型剧目，能满台生辉，实属不易。我们这里不讨论西方“简约主义”的内涵与追求，作为戏曲秉承“由博返约”是创作者在题材选定后，面对历史材料，面对人物经历来确定创作内容，构建关系，布局谋篇的应有思维。但是象《浏阳李白》这样面对大时代背景，大时间跨度的大都会谍战复杂内容，能用如此简洁的人物设置，铸魂提要，确实需要不俗的功力去为之。

孔子在《乐记·乐论篇》中也有“大乐必易，大礼必简”之说，说明“简”与“易”是一种中国人崇尚的美学追求与要求。道家的老子、庄子也都是主张自然朴素之美、造化之工的简约大巧的。《浏阳李白》的编剧通过简要、简约的艺术思维，作到以点带面，虚实相生，为更好地突出细节，放大关节，刻画内在，抒发情感，凸显主题，达到了预期的艺术效果。当然，作品的舞台呈现上并不是“极简主义”的那种为“极简而极简”的形式刻意，创作者并不排斥写实与丰满的诉求，比如一些历史实物、场景与群像刻画上的写实呈现，让人在简要、简约中，感受到逼真、充盈的时代与场景的暗示与确信。创作者依靠情节、细节、道具、场面，在呈现节奏上安排有序，有机地避免了单调乏味的状况，达到了以少胜多的舞台呈现效果。

二、人物的质朴原生性刻画

作为上世纪五十年代的电影作品，《永不消逝的电波》的主要人物李侠这个艺术形象，更多是一种那个年代革命烈士的类型化形象，人物的前史也仅仅是一个参加过长征，从延安派到上海来的一个革命战士，一个部队政委的派入上海。其人物形象更多的打上时代的烙印，也是一种全国性宣教传播的需要性。那么我们这里提到的人物的质朴原生性刻画，对更丰满深入塑造这个人物是一个时代需要的发展。当然也是对以浏阳花鼓戏这个地域性剧种，在塑造人物上的贴近与特性的一种遵循与适应需要。

人物的原生性是对人物的社会学的考量。其原生家庭状况，周围的地域环境，时代风气与群体影响等，无不对一个人的出生与成长，人格的造就产生影响。李白出生在被剥削压迫家庭，母亲早死，继母在他七岁时来到这个家庭。这个善良、坚毅、爱憎分明的质朴女性，给了李白无私的爱的抚育与人格的培育。李白妻子裘慧英临盆时，出于地下工作的机密性需要，不便请外人进屋而从浏阳乡下接来继母，这巧妙地将故事发生地上海与李白故乡湖南浏阳两地有机地勾连起来，这除了给全剧带来了丰富的浏阳地方文化与革命前史外，也通过继母的误会，继母对李白一贯的做人的严格要求，以及李白对继母下跪顺从等态度，凸显了其原生性成长经历。继母反复说的一句“白伢子啊，还是那句话，既然是队伍上安排的，你就要把事情做好啊”，“要把事情做好”就是李白最后不顾个人安危，毅然不惜暴露被捕、英勇就义的原生性精神成长的原因之一。

当然，党和革命队伍对李白的成长与造就更是重要的原因，但是党和革命队伍的培养教育与浏阳这个中国红色革命策源地的原生环境有着必然的关系，这也是其他同题材作品忽略或没有强化的地方。浏阳是著名的革命老区，新文化与马克思主义的早期传播；大革命时期农民运动的波澜壮阔；秋收起义文家市的会师；红一方面军在浏阳的成立；苏维埃第一次工农代表大会与湖南省苏维埃政府在这里的工作开展；以及灿若星辰的革命历史人物的出生与早期革命之地，这些都对幼年与青年的李白产生了深刻的革命影响。其坚定、坚贞、临危不惧、不惜牺牲杀身成仁的革命品格也无不具有地域与时代的红色品格共性。所以在狱中的李白回忆起当年参加革命，学习报务的情景，以及昏迷中的李白听到的母亲的叮嘱：“白伢子呀，白伢子呀，还是那句话，既然是队伍上安排的，你可得把事情做好啊，让毛委员放心，让红军放心！”，可见成长与培育影响在其灵魂上，所打上的永不可磨灭的红色烙印。

三、强烈对比对主题的升华

故事一开始，李白就遭遇丽娜的搜查与威胁。这个脚踏几只船，没有操守与底线，有奶就是娘，无刻不自私地趋利避害的女特务，她自以为聪明，一再考验后“确定”李白是对自己有利的重庆蒋方人员，这让与她斗智斗勇最终化险为夷，“因祸得福”的李白，得以利用其长期套取多方情报，达成“互通有无的合作”。利用却反被利用，正是反动派的贪婪、腐朽、谋私的本性所造成的结果，也是他们最终失败与覆亡的原因。而形成鲜明对比的共产党人李白，其大公无私的精神，革命到底的意志，坚定的理想信念，在对比中得以彰显。这个对比是贯穿全剧的，最强烈有力的点出现在该剧的结尾部分。

当丽娜拿着毛人凤杀害李白的手令来到狱中递给李白时，置生死于度外的李白哈哈大笑，嘲笑国民党的末日到来，百万雄师不日渡江，摧枯拉朽不可阻挡。这情况丽娜无疑是很清楚的，这时候她又打起了小算盘，她自以为地料定李白最终是怕死的，她想故伎重演与李白做交换，她不杀李白，要李白带她去投奔共产党。这个看似极端可笑的想法，却正符合丽娜这样的“反动组织人”的逻辑：什么规则命令，什么信仰誓言，无不可为了自己而更易改变，随时可以背叛和拿来进行利益交换。丽娜习惯性地认为，国民党是这样的，共产党也是这样。所以李白在生死面前所彰显的忠贞于信仰，坚贞而纯洁的精神光芒，在丽娜的卑鄙愚蠢龌龊的对比下，得以更显闪耀。这样的对比无疑是有其现实关涉性，除了具有普遍的教育与精神感召与净化作用外，对现实中的贪腐分子，理想信念动摇分子无疑是一种批判与警示。由以上分析，这个贯穿性前后呼应的对比手法的运用作用，对主题的升华效果就能很好理解了。

四、独特的细节独特的作用

细节是刻画人物性格，揭示人物内心世界，表现人物细微复杂感情，点化人物关系，暗示人物身份、处境等的重要元素。细节描绘与导送是最生动、有表现力的手法，这往往刻画人物的真善美和假丑恶让呈现更加细腻，丰富的必要手段。细节在戏剧中的作用非常重要，它是构成艺术整体的基本要素，对人物表现，事件叙述，环境再现等作用重大。没有有质量的细节的戏剧，必然是失败的戏剧。

《浏阳李白》一剧在细节上有很多可圈可点的细节闪光处。比如开场的收音机焊点、李白的手茧对整个情节的推动；收音机作为发报工具的反复物件作用、动作作用等；李白继母一敲桌子李白就下跪的人物关系与性格的描绘；怀表这个物件的多重作用，特别是被丽娜做手脚，监听狱中李白夫妻对话这一段，丽娜煞费苦心地安排裘慧英劝降，不料李白、裘慧英夫妇在她眼皮子底下通过发报手法交流。裘慧英为李白带来“解放军一路南下雄风烈，上海滩在今夜它就会堤坝溃决”等信息，当“多谢了，多谢了丽娜小姐，心头牵绊都了结”唱出，令丽娜聪明反被聪明误而“又羞又恼又惊讶”。暗战逞英豪，哪怕在敌人的监狱中，依然能够让他们彻底失败。剧中类似情节、细节的精彩设计，让观众大呼解恨、过瘾。

当然，现代花鼓戏《浏阳李白》还有一些有待完善的地方，比如李白夫人裘慧英这个人物还可以塑造得更丰满细腻些。他们之间的感情戏是贯穿全剧的，前期假扮夫妻的情节，可以更情感、情趣和个性化一些；后期的生离死别与狱中探视，从裘慧英的角度把革命知音不舍的痛苦与隐蔽保全的无奈，可以更释放出来一些，这样效果也许会更好。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所表达的“长河无声奔去，唯爱与信念永存”也应是《浏阳李白》加以更多导送、输出的题中应有之义。

浏阳市花鼓戏剧团以一个基层院团的地方小剧种创作生产出“新时期湖南戏曲舞台上的第一部谍战剧”《浏阳李白》，目前演出近十场，得到省市观众的普遍赞扬，确实是难能可贵的。其在艺术上的诸多特点与亮点，为湖南戏剧，特别是花鼓戏的探索、发展作出了一定的贡献。该剧在进一步打磨完善后必将成为该剧团的保留剧目，在湖南的戏曲舞台上会焕发出更加夺目的光彩。

作者：湖南省艺术研究院 蒋晗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