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是能成为焦点!
她用竹筷子改制成的钩针,钩一顶咖啡色的细绒线帽子,用的指法并不是好看的兰花指。她解释说,兰花指钩得慢,花儿还不活,用毛衣针也一样的,织出来的花样,一定要活。说着从包里找出才钩了一小片的酒红色披肩让我看,繁复的小花朵累累的缀着,看得出她时间上的富裕。在火车上,随便什么人,她都能找得到话题。和对面做直销的人聊了一会儿,那女人送了她一本直销公司编的养生书,在松原站下车了。她米色的钩花帽子和围巾放在茶桌上,穿着浅咖啡色紧身衣,罩一件蓝灰色钩花小背心,深咖啡灯芯绒长裤,越显出身材的稚弱。染成棕色的直发,衬着一张白瓷的脸和一双留有人工痕迹的眼睛。她张开下唇有些外凸的嘴笑了:“我五十岁,女儿都二十五岁了呀!”于是,周围如她预料到的那样,一片讶异的眼神一齐投向了她。她在如林的目光中悄悄俯向我:“我总是能成为焦点!”对面新上车的阿姨说:“你这么手巧,你男人得多幸福啊!”她凑到我耳旁说:“我哪有家了,都单身漂了十年了,我前夫早成家了。下岗了,我等着领社保了。”困倦让我盹了过去。待我醒来,她关切地问:“你累了?”在旅途中,我大概是她极好的倾诉对象。她随后用托付秘密的神情告诉我,她从长春到白城,来看望相处了两年的情人,一个开歌厅的大哥。她又骄傲地说,她还有另外一个刚刚展开关系的情人,是一个处长。“身体与身体的接触,只需要几分钟,而灵魂与灵魂的走近,却可能需要一生。女人哪,没有爱情就老了。”她像一个哲学家般感叹着。又说:“白城的大哥是个非常宽厚的人,从不多问一句,从不瞻前顾后。他媳妇有病,他们也没啥感情了。”马上翻出手机,给我看歌厅大哥发来的所有柔情蜜意的短信,一脸的幸福。一边说话,她的手飞快地钩着,先是平针,一圈一圈地加针,因为不停说话的缘故,常常没有计算好针数,就拆过重钩。收针后,再用细钩针钩七朵六瓣的花连起覆上去。她钩好的一朵花,放在我的手里,仿佛是一朵真的花,栩栩如生。车到白城,帽子也钩好了,只是还缺一个帽遮儿。她试了试帽子,冲着车窗玻璃骄傲地笑了:“做什么都要用心哪!”她让我留下地址,说完工后要把帽子送给我。素昧平生,我拒绝了她的好意。但她还是坚持要过我的笔,在我正在读的一本书上写下了她的两个电话号码,让我再去长春时找她。我在一边看着她用大而潦草的字迹写下自己的名字:乔丽丽。下车时,她穿上咖啡色饰有兔毛领的齐腰皮外套,一边麻利地打开手机让我听王菲的《爱人》,一边背起墨绿色双肩包,挽起我,就如同和我是认识了十几年的老朋友。而我心里,却感到非常别扭。“要营养全面,但绝不可以贪吃。要怀着爱死去,而不是恨。记得,永远穿二十岁的衣服,有二十岁的心态!”在我耳边,她一遍遍絮语着。这个五十岁的人,窈窕的身材,紧身的衣服,轻盈的步伐,让她根本就是一个美少女。“来吧,认识一下我的情人,没关系的。”她说着,拉我见过了她的白城大哥。一个沉默寡言的高个子中年男人,难得的没有发福。就此告别,一直没有拨她留给我的电话。萍水相逢的人,可能永不再相遇,却让我看到另一种人生。她怎么可以,竟然能够,以这样的方式这样生活。这世上的人真是太千姿百态了。也许,对陌生人而言,一个人的秘密就不再成为秘密,而只是一个适合于讲述的故事罢了。
她留在我视野中最后的身影,是和她的情人一起走在夜的马路上。从走路的姿态上,看得出她的轻松和欢跃。这个叫乔丽丽的五十岁的美少女,像一团火,燃烧在我刚刚能看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