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大学老师谁老能当上?
开学第一天,似乎一定有些什么发生。
已经放了整整两个月的寒假,许多学生却因路途遥远迟迟不能到校。学校这边都开始上课了,一个广东的学生打电话说在火车站,她可不是在长春或者白城火车站,她是刚刚由海南到广州火车站!而且根本买不到从广州返回的票。这一年春节来得晚,学生返校正值春运返程高峰,车票不好买。
凌晨,刚刚到校的来自贵州黔南的应东同学腹部剧痛,他的室友,另一个班的班长佳雨同学火速背他到了医院。佳雨个子高,力气大,看来当班长都得有好体力。而我刚到办公室尚未坐稳在椅子上,辅导员小琨就来报告了这个消息。
我随着小琨一边往外走,一边心急如焚问在哪个医院。小琨说在市医院。我说怎么不去中心医院,又近条件又好。小琨再打电话一问,果然是中心医院。白城这里有意思,原来的市医院其实是区医院,撤地设市后就没改名字,所以地区医院只好改为中心医院,外地来的学生根本分不清。
医院普外科病房是在八楼。胸透在二楼。心电在五楼。缴费在一楼。手术室在二楼另一边。我们就楼上楼下在医院大楼的迷宫里缴费做心电胸透打点滴…...医疗条件先进的医院应是病房就能做心电图的吧,不然重病的人上上下下地接受检查真是折腾。
应东痛得趴在轮椅上抬不起头,做个胸透把胆汁都吐出来了。他被确诊为急性阑尾炎发作。这个入学时梳着小辫子留着小胡子后来又染红头发总是生龙活虎精力爆棚的臭小子,如今成了霜打的茄子,蔫了。病来如山倒,他被大山压着,也不跟我们开玩笑做鬼脸了。
佳雨同学真是好样的,推着轮椅跑前跑后,眼疾手快。应东一吐,他就扯过一只呕吐袋接上。看得一向游手好闲的我暗暗惊叹,我不会照顾人,当老师算作被恩典,不然就是全方位废物。
中心医院新迁院址不久,大楼设施都是新的,病房条件大有改观,房间极宽敞,配有洗手间和壁橱。只是床单已由白色变成了灰色,我真是从来没见过那么脏的白,或者说从没见过白可以成为那样的脏相。
因为从早上开始就没有进食也没有喝水,所以上午就可以进行手术。医生护士态度都极亲切,先是一遍遍询问疼痛症状,然后试敏,接着打消炎针和术前针、备皮。最后由患者选择是常规手术还是微创手术。
微创手术创口小,恢复快,但手术费要高出三千元。我们一商量,建议应东选微创手术,虽然因为经济原因他还有一个手术一直没有做。要缴一万块钱才能手术,小琨问我要不要打电话给家长。我说家长知道了也来不了,只能干着急,钱也不可能一下子汇来,还是等手术出来再通知家长。钱我先垫上,风险我们承担好了。
十点四十分,应东由轮椅送手术室等待麻醉,小琨进洽谈室签字。医生说手术期间我们不能离开,因为术中可能有不可预知情况出现。
手术室外是一个人海,太多家属等在外面,根本没有坐的地方。小琨早上不到七点钟就上班了,一直没有吃早饭。站久了,佳雨就像一个正宗老乡那般蹲到墙根儿上。我也学他的样子蹲下,果然舒服啊。不信你试试,像西北老乡那样端一大海碗手打面,蹲在墙角阳光下,大口大口吃,姿势保准舒服。
那时我体质差,不能久站。手术的等待使我养成了爱蹲着的习惯。运动会,迎新,到乡村扶贫,都愿意蹲着。虽然离开系里,现在我也爱在办公室蹲着,一边让这个改稿子,一边让那个发会议通知。他们都嫌不雅,风云遂从家里带了一只超级可爱的小象板凳给我,大家才稍稍宽心。然而不经提醒,我常常忘记坐小象,觉得在手术室外找到的这个姿势简直可以申请人体工程学专利。
扯远了,说回手术。等了一个多小时,感觉像是过去了一万年,广播通知应东家属进洽谈室。我的心一下子揪起来,手脚冰凉,不知出现了什么状况。还好,只两分钟小琨就出来了,说是医生给看了割下的阑尾,幸亏手术及时,不然就穿孔有生命危险了。
我问割下的阑尾什么样,小琨想了半天:“嗯,有点......像鱼香肉丝。”
佳雨捶胸顿足大叫:“哇,啊,噢,我再也不要吃鱼香肉丝啦!再也不要!不要!”
别的患者家属都把奇怪的目光投向我们,不知我们为何如此惊惧。
一个一个病患被推出手术室,有头部手术的,有腿部手术的,家属又叫又哭,然后归于安静。人海慢慢退潮,只有我们一直焦急地站在外面。小琨听佳雨说他们寝室特别冷,皱着眉琢磨着,要给应东换个暖和的寝室。
十二点四十八分,手术室门大开,应东躺在床上被推出手术室。一个医生和一个医护陪我们一起返回八楼。本来医院都叫病人床号,前面打针时都叫应东“十八床”的,可是一出来,年轻英俊的男医生就喊:“应东!应东!”要看他有没有反应。
应东动了动他黑森林般浓密的黑睫毛,算作应答。他的灵魂应当正在黑森林下慢慢赶来。
进了电梯,应东慢慢睁开眼,最先看到我,疑惑又含糊不清地问:“老师,还没手术么?”
我们像魔术演出大获成功的魔法师助手,得意非凡,哈哈大笑:“手术很成功,都从手术室出来啦!”
到病房安顿好应东,我就给应东爸爸打电话,说明手术情况,请家长不要急。当然应东爸爸说了什么我一句也没听懂,黔南方言对我来说实在堪比非洲斯瓦希里土著语。
神经一松驰下来,才发现连蹲带站搞得腰酸背痛,饥肠辘辘。
佳雨同学自己付出诸多体力,却无比同情我,发誓道:“死也不能当大学老师!中小学学生有病有家长,根本不需要老师。这大学老师又担责任又垫钱的,唉。”
我没言语。饶是这样为他们东奔西走,不知借了多少钱给他们,直至今天并不富有的我时刻有一笔钱在他们手上,有的根本有去无还,竟还曾一度遭人误解。然清者不必惧浊,本也没想高大全,职业基本要求而已。所幸我先生巫森一向爱人,每次听说学生有难都鼓动我第一时间伸出援手,这一点还真志同道合。
其实就当时想问一句:呵,你以为大学老师谁都能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