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未曾照耀的地方

是枝裕和曾拍过《无人知晓》,视角放在生活在底层和人身上,几个同母异父却不知父亲是谁的孩子,亲生母亲把他们遗弃在家里,任由他们自生自灭。鲜活可爱的小生命或萎顿或凋零,却无人知晓,每个看过电影的人都会心如刀割,都会感到无尽的悲凉与无助。十四年后,是枝裕和新拍的《小偷家族》仍然把视角放在底层边缘人身上,并且,这一次,他竟然将小偷作为影片的主角。是的,这个柴田家族里所有人都是小偷!

在东京一栋又古旧又寒酸的老房子里,生活着柴田一家人。柴田治带儿子祥太从超市偷完生活用品回家路上,遇到了独自流浪在外面的四岁女孩由里,他们把她带回了家。

柴田治的妻子信代起初极力主张将女孩送回父母身边,但听到由里父母间无情的打骂又心生恻隐。原本柴田家就靠着奶奶初枝微薄的养老金度日,现在又多了由里这张吃饭的嘴,生活只会变得更加艰难。可是,他们每个人都爱由里,把她当成宝贝。

这一家人一直在贫困线上走钢丝,连洗发水都是从便利店里偷来的。小小年纪的祥太,早已得心应手地干起了小偷小摸的勾当,柴田治还带他砸车窗偷包。信代在洗衣店偷顾客衣服里的东西。亚纪为补贴家用,去风俗店工作,和奶奶初枝一起给由里偷衣服。而只有四岁的由里,已经开始和哥哥祥太学习偷窃技能。奶奶初枝不仅偷衣服,还背着孙女亚纪去她父亲也就是前夫的妻子的儿子那里要钱,要了钱她还偷偷藏起来。

一切都是生活所迫。奶奶被自己的丈夫和儿子遗弃。柴田人到中年还要冒着危险在建筑工地被压榨。信代因洗衣店不景气被裁员,她还曾和柴田治一起杀死了实施家暴的前夫。失学的祥太以为不能在家里学习的孩子才去学校读书,他背着的书包不是用来装上学用的的书,而是装在外面偷的东西。亚纪亲生父母家里有明亮的大房子和大钢琴,而她在这里只能和奶奶拼床睡。由里被亲生父亲打得遍体鳞伤,宁愿躲在外面也不肯回家。她在柴田家得到了温暖,直到最后回到自己家,还唱着信代教给她的歌谣。

可是他们并不缺少欢乐。喝了汽水打个嗝都能笑得东倒西歪。在海边,他们手拉着手跳起来,嗨到疯狂。一家人又总是在乐呵呵香喷喷地吃面:泡面、煮面、凉面、面筯。

是啊,穷困的人家,不吃这个又能吃什么呢?

他们家明明都是小偷,你却恨不起来,不,你还会因为他们的爱而感动得热泪盈眶。

奶奶对信代说:“你选择了我,从此以后你就注定要心甘情愿的被我拖累。”她不是她的妈妈,她却是她最孝顺的女儿。奶奶在睡梦中去世后,信代把奶奶的遗体埋在院子里,被以遗尸体罪起诉,她哭诉:“是我把她捡回来的,遗弃她的另有其人。”

信代同时还被指控犯下诱拐儿童罪,她说:“因为生下孩子就是妈妈了吗?”她曾抱着由里说:“如果说爱你,还打你,那一定是说谎;如果爱你,就会像我这样紧紧抱住你。”

警察问柴田治为什么教祥太和由里学偷窃,他说:“我不会教别的,我只能教他们这些了。”

生存艰难,人情冷漠,但拥挤破乱的柴田家却处处温馨。他们彼此没有血缘,却相互依存,彼此深爱,令人羡慕。

奶奶老眼昏花,却在深夜灯下一针一线为由里手缝一条小裙子。

祥太迷茫时,柴田治像一个真正的父亲那样及时开导和陪伴,看上去,他有足够的耐心等他开口叫自己爸爸。

信代最后把罪行全部揽过来,是因为柴田治有前科。他们之间,竟有着如此坚贞的爱情。

亚纪关心每一位家人,细心地打扮由里,和信代掏心掏肺。

只有八岁的祥太,行窃时,为了保护险些被发现的妹妹,故意引开店员,结果被捕。

一家人最后注定不能继续在一起了,有两句无声的对白却字字戳心。一句是奶奶在海边对着家人戏水的背影说:“谢谢你们”。还有一句是祥太坐着公交车离开,默默叫了一声爸爸。这时他已经知道自己是柴田治和信代偷来的而不是捡来的,信代告诉他可以重新选择,但这一声没人听见的“爸爸”,正是他的选择。

如果你已经像大多数人那样,习惯于对他人进行评判和归类,现在,你将如何将他们归类?这个看似温暖、和谐、充满爱的小偷家族,却藏匿了这么多的秘密、谎言与欺骗。原来,他们都是有污点的人。然而,在爱的光芒之下,你竟然发现,自己没法对他们进行道德审判,因为你很难把好与坏、善与恶的标签简单粗暴地贴到他们身上,所以你没有谴责他们的权利。

是枝裕和说:“电影的存在并非为了审判个人,导演也不是上帝或者法官。设计一个坏人故事也许就变得黑白分明,但我认为不这样做,反而会让观众将这个问题带回自己的日常生活中反复思索。我总是期盼着看电影的人回到日常生活时,对日常生活的看法能有所改变,能成为他们改掉用批判性眼光看待日常生活的契机。”

比照抓捕信代审问祥太和亚纪的警察、记者的衣着光鲜得体,柴田家的人无疑不属于那个有体面身份的阶层。但他们曾听见烟花在外面绽放,跑到窗前,房子的局促却使他们没法看到一朵烟花。不过没有关系,他们所求甚少,只需细心聆听,然后喜悦之花就灿烂无边地绽放在他们脸上。

如果说,十四年前的《无人知晓》没有一丝暖色,让人只有同情和绝望的话,那么,到了《小偷家族和》,是枝裕和精心打磨出了底层人身上的光泽,像打磨一件污迹斑斑的银器,慢慢慢慢呈现它的原本光亮的质地。对柴田一家人,你只有感动,却不必同情。

是的,他们生活在烟花未曾照耀的地方,那是一个存在于底层、存在于社会边缘的避风港,没有色彩,却自有温度。


好电影不一定是演员有多美

也不一定是场景有多震撼

有时只是是看完之后

久久久久不能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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