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李晓东先生的《日涉居笔记》之三十一
三 坔 夜 话
一方水土有一方文
这里是《三坔夜话》,李老师斯时乡轩临窗,于此跟你诗词吟哦,抒怀述志,漫笔人生,点情碰心,说故事,聊语文,话庄道巷,谈古论今,......
编者微语
我的微友 李晓东,笔名东方木,江苏省泰州市人,现为江苏省泰州中学语文高级教师,作家。其代表作品有长篇小说“艳遇”三部曲《青桐时代》《紫檀时代》《白槐时代》,《透明色》,随感录《润玉流翠》。2018年3月,其长篇小说《千雪柏》又出版问世。晓东不仅善写,而且善画,笑称自己画画与写作皆为业余涂鸦,由此让胸中丘壑腾起雾霭烟云、烟火日常泛出灵动生机,便觉日子也变得可亲起来。是的,他的画作少匠气,一派洒然天真,却令观者玩味于心;他的文章清新、朗然,亦如其画,生活气息扑面而来。这,大概也正是我喜欢并欣赏晓东的画与文的原因。不久前,晓东开始写他的《日涉居笔记》,每发其章,我都读之细品良久,都感其写景语皆为情语,而不由沉醉其中;于是乎征得晓东同意,决定在本公号连载他的《日涉居笔记》。“日涉居”是晓东书斋名,取之于陶潜“园日涉以成趣”之句,诗意也。《日涉居笔记》亦诗意也!晓东之画亦诗意也!现特将晓冬其文与之其画连发于此,以飨诸君。
日涉居笔记
李晓东(东方木)
凤城人吃早茶似乎并不很讲究,仪式感也淡漠,甚至常常给人以乱糟糟的感觉。这就对了,凤城人吃早茶图的就是个热闹。排队大呼海叫的,队形不瘦且很粗;占位子像是争夺地盘且互不相让;开吃的时候也不在乎坐姿和吃相,茶水就倒店里自备的茶水,有点茶色就满意了;也有人自带茶杯的,那一定是玻璃杯,可以让人看见碧绿的芽茶,于是自得风光地坐着;没人轻声细语地说话,个个都是大嗓门,好像凤城人的耳朵都不太灵;当然也有穷讲究的,比如将筷勺用开水涮一下,其实开水基本上也不开。
凤城的早茶是有特色的。鱼汤面是早期的代表作品之一,如今只是个传说,基本上只剩游客品尝了。奶白色的鱼汤让我情绪紧张和精神分裂,带着鲜明的鱼腥味和自来水味,且装满一大碗,碗又是塑料碗的,胃口产生了浓烈的抵触情绪。
更多的人则青睐于干拌面,这是凤城的早茶与别处的早茶最大的区别。颇为奇怪的是,嗜食干拌面的人竟不分男女和老幼,几乎全城的人都心向往之。甚至你在街上随便问几个凤城人,问他们凤城哪里的干拌面最好吃,答案几乎都不相同,可见干拌面有多神奇。或曰,干拌面比较便宜,故食者众。但很多达官贵人也趋之若鹜,可见并非是贪图它的便宜。吃干拌面的标配是煎鸡蛋和汤。干拌面最吸引人的是它的面条,而且最好是粗面,跳面,必须是有嚼劲的那种。干拌面所有的秘密就在底料,如蒜头、青葱、辣椒、香菜、药芹、豆芽、干咸菜,酱油必须是熬熟的,最终起鲜起香的则是猪油和胡椒粉。要让干拌面香入腠理,必须充分地搅拌,使得佐料的味道能够完全渗入面条。
吃干拌面的速度是很快的。因为面下锅片刻就得捞起,所以面尚未因水的浸泡而胀开,仍收缩得紧凑,入口能够恣意地咀嚼,以满足牙齿的咬啮感和舌头的触摸感。同时,因佐料与干拌面的亲密接触,使得干拌面变得特别的滑爽,可以大口地吞吃。当然吃得太急的话,你也会有饱腻感,喝一口素汤就可以解除这种饱腻感。素汤里最好漂浮着几片切碎的绿叶,如药芹叶、香菜叶或葱花,以中和干拌面的油腻感。也有的早茶店里所配的素汤是一小碗浅薄的玉米粥汤或采儿粥汤,柔软缠绵的粥汤与粗犷阳刚的干拌面相搭配,达到了刚柔并济的效果,粥汤成为干拌面的最佳伴侣。至于煎鸡蛋,以草鸡蛋为最好,碗底大小,外白内黄,外酥内嫩,以提升干拌面的品质和素养。
当然,吃干拌面很容易口渴,渴得厉害,必须多喝水,而且干拌面很当饱,即便到了中午,也不觉得肚子饿。所以,吃干拌面最好在早晨七点钟之前。八九点钟才吃的话,会严重影响午饭的食欲,而到了下午四五点钟,又会觉得肚子饿了。
除了干拌面,烫干丝也是凤城早茶的代表作之一。烫好的干丝叠入素碟中,犹如女性之云髻,高高耸起,锥顶铺放嫩姜丝、青蒜丝、红椒丝、榨菜末、香菜,用麻油和酱油环而浇之,便如杏花春雨般赏目,食之则淡中见味,味中见醇,滑而不漏,腴而不腻,细而不碎。一般说来,烫干丝是吃早茶的楔子,目的是调整一下味觉,铺垫一下肠胃,以勾引出来势汹涌的食欲。
不过凤城人吃烫干丝,并非把它作为一种先声夺人的手法,或者说并非是为了抛砖引玉,而是把烫干丝作为早茶的主食之一,甚至作为吃汤面或下酒的一道菜,这是凤城人对烫干丝的一种独到的理解。
打靶场巷里有一家饭店,叫望海楼酒楼。你来吃早茶,张老板都会手写早茶单,字写得很潇洒,很多人将单子收藏。我要说的不是张老板的硬笔书法如何了得,而是每天来此吃早茶的那位老茶客。此人六十余岁,五短身量,戴一副金丝眼镜,看不出他的身份,但他每至于此,都会坐在固定的座位上,将一瓶白酒,普通粮酒之类,置于桌上,其他早茶都不点,只点两份烫干丝,然后就旁若无人地喝起酒来,烫干丝是唯一的下酒菜。不过他也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着一只宠物犬,棕色的,乖巧地趴在他的脚下,观察着周围的一切。有时也有认识他的人过来打招呼,他就让张老板加一只酒杯,非得请那个人喝一杯。那个人也不客气,就着烫干丝,陪他来一杯。将烫干丝吃到如此境界的人,我还是头一回遇到。
凤城人比较随和,吃早茶也没那么多的规矩,随性而为,随性而吃,便尝到了生活的真味。凤城的早茶摊特别多,在街头巷口置几张桌子,一只炉子,食客不邀自来。坐着,站着,蹲着,几分钟就解决了早饭问题,吃罢,嘴一抹,就心满意足地上班或办事去了。
在万字会西侧,著名的俞府的北侧,就有一家专门卖干拌面的早茶店,门庭若市,来吃干拌面的人几乎都喜欢站在店门口吃。干拌面的底料中放了干咸菜,吃起来特别的香。迎春桥西侧有一家猪猪香早茶店,其干拌面也有特色,芹菜丁、香菜叶、榨菜丝或绿豆芽放得多,口感绝佳。海光小区里有一家苗家早茶店,其干拌面的份量足,价钱也不贵,食者如云。五号区西大门也有一家早茶店,那玉米粥汤很好喝,桌子上还有各种小菜,如萝卜干、雪菜、泡菜等任君取食。
街头的早茶,一般只有汤面和干拌面,要是在巷口,你还会吃到豆腐脑、油条和烧饼,这是凤城最传统的早茶,特别的接地气,特别的亲民。
豆腐脑也是凤城早茶的特色之一。豆腐脑装在一只厚实的大木桶里,上面有一个可两掰的小木盖,打开后便看到一层凝胶状的乳白色豆腐脑,冒着热气,拿起那把边沿很薄、中间较平的、白铁皮长柄的勺儿探进桶内,然后转动勺柄轻轻地这么一舀,是顺着桶壁旋转着一舀,舀起薄薄的一层,将满勺鲜润嫩滑的豆腐,盛入一旁的小瓷碗内。瓷碗里早就放好了各种佐料,如青葱末、香菜末、榨菜粒、酱紫菜、虾皮、芝麻香油、辣椒油、酱油、味精。
来一碗滑嫩爽口的豆腐脑是对早晨的清浅的眷恋,是对岁月的朦胧的怀旧,是对心情的柔软的呵护。豆腐脑并不能填饱肚子,却可以揉捏你的舌尖,鲜活你的口味,润泽你的肠胃。
卖豆腐脑的摊儿最好是摆在老巷子口,背景是斑驳的墙壁,弯曲的桐槐,沧桑的老井。拐出巷口,便是繁华的都市街头,时光在一瞬间出现断裂,但你的情绪却将时光衔接。这是颇有意趣的人生时刻,以为桃红谢了还有柳绿,日子不会怠慢世间的一切美味,更不会怠慢风姿绰约的你。吃罢早茶,凤城人还喜欢到处转转,看看风景。凤城里的风景也就这么多,看来看去就这么几处,但仍然喜欢看,熟悉的地方才显得亲切。
在老街吃罢早茶,很多人觉得还有些空暇,便自然而然地走进桃园。
其实桃园就是老凤城里著名的凤凰墩,地势虽不算高,但斜坡蜿蜒,曲径通幽,坡上林木扶疏,又有一亭,翼然栖于墩上,仿佛得了山林之风骨神貌。沿山径拾级而上,见一钟庞然于眼前,此钟叫做“飞来钟”。相传一场龙卷风给凤城卷来了一对铜钟,一口掉在钟楼巷,另一口掉进了东城河。据说掉在城河里的那口铜钟,非得嫡亲的十兄弟才能抬起来。阮家巷一户人家有九兄弟,就让一个女婿来凑数,谁知抬钟的时候,一个小舅子喊了一声“姐夫”,刚出水的铜钟又掉进东城河里,从此再也寻它不着。
凤凰墩的西侧是藕花洲,建有浮香亭、齑汤桥、清风阁,四周遍植藕梅。浮香亭留传苏轼、苏辙、秦观、黄道潜等人的梅花诗,合为“四贤诗”。齑汤桥的典故与赵匡胤避难凤城时获济麦糁粥的传说相关。我在长篇小说《千雪柏》中也提到过这座桥,但在小说中将此桥移至乌巷的北侧,浮香亭也一并移至于此。清风阁以王安石《清风阁》诗知名,立于阁中,近可环视桃园之佳景,远可眺凤城河之风光。
桃园里还有一个景点,即藕花洲南侧的陈庵。清代戏曲家孔尚任曾出仕凤城治水,始荣后衰,后来落魄于陈氏家庵,且在此完成《桃花扇》戏稿。陈庵西侧的岸边,还建有水中画舫,舫上构置古戏台,以合孔尚任在凤城舫亭赏戏的遗图。
陈庵的南侧是桃花岛,岛内广植桃树,每年的三四月份,岛上桃红催雨,香染晨旭,一望无际的桃花独辟出凤城一角的桃花源。站在高处,回望东城河,只见河面开阔,水光接天,木舟在波心撒网,白鹭追逐于水面,两岸桃红柳绿,一派烟波画意。
徜徉于桃园,便能在喧嚣的都市中觅得一隅芳地,无世俗之侵扰,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凤城人刚刚得了口福,又得了眼福,岂不快哉!即便是在街头或巷尾,吃一回早茶摊,也能寻到些意趣的。
海光小区的那家苗家早茶店,我只去过一次,但记忆深刻。让我难以忘怀的,倒不是这家的早茶更有特色,而是市井烟火之阜盛,置身其中,恍然有隔世之感。一切都在时光的氤氲中,悠然地呈现。你看不到很时尚的东西,甚至感觉不到季节和岁月的更替,那人,那物,那景,那情,模糊了城市的面目,沉淀下每一个早晨应该具备的生活状态,谁都不慌不忙,谁都能恰到好处地走过,谁都可以在这里整顿一下情绪,以为在路边吃个早茶是最愜意的事情,也是对属于自己的早晨最坦然的接受。
苗家早茶店的两侧也都是早茶店或早茶摊,你可以到隔壁家喝一碗豆浆,咬两根油条。你也可以在不远处的早茶摊上买一团糍饭,裹了油条和白糖的,或者没有馅儿的纯糯米糍饭,揭开白棉纱布,裸露出白白胖胖的圆锥形糍饭,冒着青白的热气,泛出晶莹剔透的珍珠光泽,一口咬下去,得,绵柔醇香的糍饭温玉般地体贴着你的舌尖。当然,你也可以吃两只刚刚炸好的麻团,淡黄色的,缀满白芝麻,外酥内软,馅儿是豆沙的,粘稠却不沾牙,清香而不油腻,温软粘香的早茶可以收敛你的锐角和蓬发,带给你一个跟春天的气质相符的人生态度。当然,你还可以买一只烧饼,咬上一口,芝麻屑子纷纷撒落在地上,一只狗或猫会跑过来,回收每一粒残香。
离苗家早茶店不远处就是路边菜场,都是卖自家种的菜,样子不甚好看,但感觉老早以前的菜就是这样子的,刚从地里挖来的,带着晨露和泥星,连卖菜的人长得也跟这些个菜一样,能闻到泥土的芳香。很多年纪大的人先是踱至菜摊,慢慢地调选儿女们或孙辈们爱吃的菜。买了菜之后,再去买豆浆啊油条啊包子啊,带回家给孩子们吃。
早茶和菜摊就在家门口,不过,即便是吃一回早茶或者买一回菜,也得花上个把小时的,因为彼此都是街坊邻居,见个面也得唠几句的,大妈就聊诸如张家长,李家短,王家的媳妇闹翻天。大叔就聊凤城事和天下事以及弈棋垂钓打拳唱戏官场旅游保健掼蛋字画酒茶。这么一聊,太阳已经爬上了树梢,于是赶紧招呼着各忙各的去了。即便是在街头或巷尾,吃一回早茶摊,也能寻到些意趣的。
海光小区的那家苗家早茶店,我只去过一次,但记忆深刻。让我难以忘怀的,倒不是这家的早茶更有特色,而是市井烟火之阜盛,置身其中,恍然有隔世之感。一切都在时光的氤氲中,悠然地呈现。你看不到很时尚的东西,甚至感觉不到季节和岁月的更替,那人,那物,那景,那情,模糊了城市的面目,沉淀下每一个早晨应该具备的生活状态,谁都不慌不忙,谁都能恰到好处地走过,谁都可以在这里整顿一下情绪,以为在路边吃个早茶是最愜意的事情,也是对属于自己的早晨最坦然的接受。
苗家早茶店的两侧也都是早茶店或早茶摊,你可以到隔壁家喝一碗豆浆,咬两根油条。你也可以在不远处的早茶摊上买一团糍饭,裹了油条和白糖的,或者没有馅儿的纯糯米糍饭,揭开白棉纱布,裸露出白白胖胖的圆锥形糍饭,冒着青白的热气,泛出晶莹剔透的珍珠光泽,一口咬下去,得,绵柔醇香的糍饭温玉般地体贴着你的舌尖。当然,你也可以吃两只刚刚炸好的麻团,淡黄色的,缀满白芝麻,外酥内软,馅儿是豆沙的,粘稠却不沾牙,清香而不油腻,温软粘香的早茶可以收敛你的锐角和蓬发,带给你一个跟春天的气质相符的人生态度。当然,你还可以买一只烧饼,咬上一口,芝麻屑子纷纷撒落在地上,一只狗或猫会跑过来,回收每一粒残香。
离苗家早茶店不远处就是路边菜场,都是卖自家种的菜,样子不甚好看,但感觉老早以前的菜就是这样子的,刚从地里挖来的,带着晨露和泥星,连卖菜的人长得也跟这些个菜一样,能闻到泥土的芳香。很多年纪大的人先是踱至菜摊,慢慢地调选儿女们或孙辈们爱吃的菜。买了菜之后,再去买豆浆啊油条啊包子啊,带回家给孩子们吃。
早茶和菜摊就在家门口,不过,即便是吃一回早茶或者买一回菜,也得花上个把小时的,因为彼此都是街坊邻居,见个面也得唠几句的,大妈就聊诸如张家长,李家短,王家的媳妇闹翻天。大叔就聊凤城事和天下事以及弈棋垂钓打拳唱戏官场旅游保健掼蛋字画酒茶。这么一聊,太阳已经爬上了树梢,于是赶紧招呼着各忙各的去了。(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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