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江堰风情录|黄春红:​沾满煤灰的包子

沾满煤灰的包子

黄春红

今天早上,友爱学校的早餐又有包子,我和住读部生活老师周姐和郭姐一起吃早餐,看着初中部的孩子们端着一盘盘热气腾腾的包子,笑盈盈地走向座位,其中一个长得高高大大且皮肤白皙的孩子,被桌子角绊了一下,几个包子咕噜噜掉地上打几个滚。当时,我以为,他会把包子捡起来丢潲桶,结果出乎我的意料,他把包子捡起来重新丢进盘里,顺便就坐在那张座位上,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看着他连二搭三地把包子塞进嘴,我便开始疯狂地寻找过去,疯狂地回忆我年少时吃过沾满煤灰包子的往事。
那是一个秋天的下午,母亲拿出一小袋面粉对我说:“老幺,天要下雨了,你赶紧去割猪草。”我嘟囔着说:“你咋不喊姐姐她们割呢,尽喊我。”
“哎哟,我拿问你嘛(谢谢),你姐姐她们这几天民兵训练,哪里有时间嘛,快去,晚上我蒸包子给你吃。”哈哈,听见蒸包子,我的脸瞬间阴转晴。我知道,前几天方老师送来的几斤灰面(面粉),那可是粮站里供应的面粉啊。想到晚上能吃到白面包子,我抓起大筐筐背篼,甩出一句:“妈啊,我得吃八个哦。”我不知道我说的这句话,母亲有没有听见,就直冲麻溪水电站。
水电站在我家对面,四周有高高的围墙,上面写着“闲人免进。”不过,怎奈何得了我这个闻名麻溪的“猴秋子”。
我“砰”地跳到围墙根儿下的出水口,把手伸进去,反手抓住围墙根儿,腰一猫,便钻进了电站内。里面的蒿草、米汤菜、水泡草等密密麻麻的,茂盛得很。我憋住笑,一只手捏住镰刀,一只手揽住猪草,轻轻朝怀里一拉,一大把猪草就到手。当猪草割一大堆,准备装背篼时,天,骤然变暗,飘起了绵绵细雨。我连忙把猪草打卷抛过墙外,然后,神不知鬼不觉的从排水沟钻出来。装满一背猪草,地上还有一大堆,于是决定做成两背,其目的有二,一是跑两趟轻松点,二是先回去打“前站”。
真是让人笑得合不拢嘴的场景呀,母亲刚把最后一个包子放在蒸格上,盖上板盖后又开始切肥肉,切成筷头大小的小方块,把洗净的盐菜切成碎末,另外切了半筲箕香葱。我想等着吃开笼包子,可是猪草还没背完,反正有两锅,起码有三十多个,等我再把猪草背回来再慢慢享受。于是,抓起背篼,风一样地朝电站飘去。
当我背着第二背猪草,跳过麻溪河的石步子,走到我家高坎下时,就听见家里闹哄哄的,我的心“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本来是想先把背篼放在大石头上歇歇的,但又害怕包子被吃光,我不知哪里来的牛力气,(头回是手脚并用才上坡)背着一梢背猪草,一口气就冲到了坡上的家门口。
果不其然,我家檐口的走廊上,男男女女坐了七八个人,原来,我姐姐她们在学校操场训练,由于学校内操坝的大门锁住了,她们就跑我家来躲雨。正好家里蒸包子,母亲又是穷大方,不仅把锅里蒸的包子全部端出来,连笆篱豆煮红苕也端出来了。我浑身湿漉漉的,雨水和汗水夹杂着,从额头流到下巴,再滴落到地上。
眼看着一个二个的,一只手拿着包子,一只手拿着筷子,咬一口包子,拈一筷篱笆豆,我毛了,哼,这些民兵真会选时间啊,每天吃玉麦馍馍你们咋不来呢?难逢难月做一次包子你们就来了?我把心底的怒火发在背篼上,猛地把沉甸甸的背篼系系一脱,一摔,“砰”,一声沉闷的响声,惊动了正在吃包子的民兵队员和母亲,她们的头齐刷刷地偏像我,有的把包子放回盆里,有的脸上开始发红。而我的脸呢,黑得出水,呼吸越来越急促,就像是得了久治不愈的气管炎。
母亲赶忙走过来说:“啊呀,老幺能干,割这么多猪草。”我没抬头,直冲过去,想抢包子吃。母亲眼捷手快,一把拉住我说:“你想干啥子,等哈嘛,我给你留了五个的。”我气呼呼地盯着母亲气得说不出话来。母亲看我不言不语,以为把我摆平了,笑嘻嘻地转过去说道:“我给她留有,你们只管把肚皮吃饱哈。”就在母亲话音刚落时,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过去抓起三个包子,拔腿就跑。
母亲操起扫帚就跟着追了出来,边追边骂:“你个猴婆,说给你留有,你还去抢,给我丢人现眼。”
“哼,你以为我不晓得你是穷大方嗦,巴不得把装包子的盆子都送给别个。”我的话音未落,背后有股凉飕飕的风朝我袭来,这样的风声,我太熟悉了,因为我调皮捣蛋,这一招是母亲惯用的伎俩。但这次,我心里没有一丝恐惧,因为眼前的灰坡就是我腾云驾雾的地方。我一个纵步跳在灰堆上,双手摁住煤灰,呼啦啦的就滑到高坎下。透过灰坡的“云雾”,隐约看见母亲拿着扫帚,站在高高的灰堆上,没有继续追我的意思,但也不确定她会不会悄悄尾随下来打我。
这时,雨丝的线条越来越粗,周围的玉麦地发出唰唰唰唰的响声,我心里急吼吼的想立即吃了三个包子,可包子上却沾满了煤渣渣,更可气的是有个包子还张嘴了,不知道里面钻进去多少煤灰,得找个安全的地方把煤灰弄掉再吃。
我顺手摘一片芋头叶子顶在头上,又摘一片把包子包住,从麻溪河绕到学校的屋檐下,一屁股坐在三合土上,迫不及待地把芋头叶摊开,把包子上的煤渣一颗颗清理掉,可是,粗煤渣到是很快就清理完了,那些细灰却沾紧了,咋办?如果把表皮撕下丢掉,又太可惜了,这可是灌县城里的人,才吃得起的白面包子呀。眼前就是一片玉麦林,我跳下坎,撕下几片玉麦壳壳,把沾满煤灰的包子挨挨擦一遍,表皮的煤灰就几乎没有了,于是,我张大嘴巴,像八天八夜没吃饭似的,一分钟不到就干完三个包子,尽管会咬到一两颗煤渣,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包子吃完,雨小了,天也开始打麻子眼,我迈着二不甩甩的步伐,唱着《打靶归来》的歌儿,一摇一摇地朝家中走。
我家门口有一株脚盆粗的樱桃树,树高不到一米的地方发了叉,一叉平伸到竹林那边,一叉直冲向天,多少次做错事,半个晚上是在平直的树枝上度过。在快要上坎时,我停住了嘹亮的歌声,我得悄悄到门口看看啥情况。于是,我手脚麻利地爬上樱桃树,坐在延伸出去的枝桠上,背靠着另一支树丫,静等母亲派遣姐姐们来找我。这时,雨又下大了,好在树叶茂密,一时半会儿还淋不到我。
家里传出砍猪草的声音,还有两个姐姐打闹的笑声。我气不打一处来,心想,难道我的猜测错误?割了那么两大稍背猪草,只不过吃了三个包子而已,就该沦落到如此地步?要不是我,你们这时说不定还顶着大雨摸黑割猪草呢。
突然,灶房里传来母亲气急败坏的骂声:“你们啥子要不完了?高兴的哪一宗呃?天都黑了你们妹儿还在外面不敢回来,你们于心何忍?还不出去给我找回来。
”哈哈哈哈,我真佩服自己料事如神了,连忙从树上跳下来,装作可怜巴巴的靠在树干上,姐姐她们轻而易举就把我找回了家。
我低着头,一只手揣在裤包里,一只手反复着把额头上湿漉漉的刘海往头顶上揽。母亲见我回家,赶忙去灶台,揭开锅盖,端出一碗冒着热气的包子递给我说:“说给你留就会留,女娃子要子雅,不要见到包子就开抢。”我接过碗一数,连着那沾满煤灰的,正好八个。
时光飞逝,一晃几十年过去,那条承载着我记忆的小山村,早已变成了波光粼粼的紫平铺水库。那些年,那些人,那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吃着没有几滴油的酸盐菜和玉麦馍馍,还有沾满煤灰的包子记忆,散落在友爱校园的风中,成为我遥远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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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out the Author

黄春红,女,四川省都江堰人。生于60年代末,小学文化,热爱文学。90年远嫁浙江,2016年4月回到家乡开始学习写作,现是成都市作家协会会员,都江堰市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人民代表报》《四川农村日报》《成都日报》《安庆日报》《闽西日报》《惠阳日报》《都江堰报》,《龙泉驿》《光源》等全国多家报刊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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