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忧商有泪,泉冷月无声
泉冷月无声
--写给历史的阿炳
小石桥头,你诉着孤独的宫商。
幽泉冷月,它听着滴血的心声。
天是清的,地是静的,萧瑟的秋风斜打在枯瘦的弦上,一缕哀韵从指间流出,凄婉而苍凉。你眉头微蹙,那只断了腿的眼镜也在不经意间抖了一抖,时过境迁,多少年世事变幻、风雨漂泊仍解不开千重心结,想不透一世坎坷。
你是音乐的精灵,然而,那个薄凉的世道注定你一生凄苦,数载漂泊。乡间孤儿、当家道士、落魄酒鬼、瞎子阿炳……或许,只有这铮然的弦音,相伴的明月才是你真正的归宿。乡下那段隐约的印象中,人们总是疑惑又异样的看着你,你不安却无法言说。
音律渐进低沉,你陷入了深深的回忆,母亲的印象如雾霭般飘忽,你已记不得她的音容,如此想念却从未入梦。此生最快乐的时光是在洞虚宫学艺的日子吧,那时,你不知他就是你的父亲,你当他做师父、恩人。寒冬腊月,你击石模拟击鼓;山花烂漫,你于树下练习吹笛;秋高月朗,你又伴着桂影奏出低徊思绪。那段日子,你不再害怕异样的眼神,不再想身世的悲凉,你将一切付于音乐,付于那个懂你的世界。
或许,时间就该这样缓缓流逝,平淡又真实,安静而舒心。然而命运再次与你开了个天大的玩笑,父亲临终前的嘱托,一字一句犹如万箭穿心,痛不可当。握住父亲双手的那一刻,内心已是大悲大痛后的死寂。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是残酷的、注定的现实,你不愿也无法接受,你抱着父亲无助的痛哭,面对上苍凄然的倾诉,然而,上苍回予你无情的沉默。那天停云蔼蔼,暮色凝重。
枯坐桥头,你诉着忧愁的宫商。
幽泉月边,他听着泣血的心声。
心绪变得颇不宁静,在那之后,你变得敏感而忧伤,善良的人会对你报以同情的目光,无聊的人会在茶余饭后说着你的往事,啧啧感叹,刻薄的人会在背后嘲笑,“看呵,就是他,那个道士和寡妇的私生子……”。你苦笑,内心的种种不甘喷涌而出,曲调亦如激流穿山裂石,既然这世界要把你塑为悲剧,那么你便要毁灭给它看。于是,洞虚宫少了一位才华横溢的道长主持,柳巷中多了一个醉生梦死的疯子。
眼前的路越来越看不清了,命运放弃了你,你却从未屈服于命运。癫狂之后,你重拾二胡,在无锡的街头巷尾拉着无人理解的曲调。灰布长衫、破旧的毡帽,黑色墨镜后那深陷的眼眶里再也没有往日的精神,如同干涸的泉水,无悲无喜,无欲无求。
有那么一段日子,你也曾感受到来自妻子的温暖,来自义女的关怀。有那么一段时光,你也可以拉着女孩的手,体会寻常人的幸福。然而,深藏在内心的悲凉不会改变,流露于指间的凄婉不会消失。冷冷清清,只有幽泉与冷月为你驻足,予你慰藉,寻寻觅觅,你亦在等,一个如钟子期般的知音。
又是一个落叶萧萧的秋天,又是一个暮色沉沉的傍晚,那个人来到你的身边,一曲终了,你静静地沉默着,他早已热泪盈眶,这朴素的旋律里透着你毕生的爱恨与苦难,是饥寒交迫中的相濡以沫、艰难屈辱时的顽强抗争、无情病魔下的温情慰藉,霎时融于天地,化作呜咽流淌的泉水和冰凉凄清的月光……你知道,你的知音终于来了。
良久,他问道,“先生,这曲子叫什么?”,你摇摇头,“这曲子没名,没人想学它,我瞎拉的。”,他说:“那您就为这首曲子命名吧。”,你想了很久,慢慢地说:“那就叫《二泉映月》吧。”
感谢上苍在给予你苦难后又为你送来一位知音,似天心透过一抹霞光,照亮你生命最后的时光。
三个月后,大地一片清辉,那一夜的霜雪带走了你的悲伤与苦难,而这凄凉的曲调却成了你留在世间的绝唱。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你复杂的一生,好与坏都曾经历,是非功过已无从评价,而《二泉映月》已成为永恒的“命运交响曲”,就好像一段凄惨的故事,每个听者心中最柔软最苦涩的部分都被触动了,随着这曲调尝尽人间的苦楚和沧桑,又在内心竭力嘶喊、挣扎,我想,他们都是你的知音吧。
今夕何夕,月色忧郁,泉声幽咽。
今日何日,月缺如玦,不见故人。
作者简介:潘玥吉,辽宁人,医学硕士。安静、沉稳,爱好文学、音乐,闲暇时喜欢弹琴、写字、读诗、旅游。平生愿踏遍祖国河山,尝遍天下美食,愿倾一生体味文字的抑扬顿挫,体味人生的平平仄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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