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麦客

《麦客》文//马明霞
六一刚过,天就急不可待地热了起来,知了的叫声日益浓烈,布谷鸟从这个山梁飞过那个山峁,歌声一波高过一波,似在急切的呼喊:“麦黄糜黄,秀女下床,快快割麦!快快割麦!”那个时候,老人们就站在自家的田边,一边享受着习习夏风的惬意,一边摩挲着脆生生即将成熟的麦穗,对身边的孩子们说:“陕西的麦子能开镰了,可以赶场挣钱去了!”
老人们说的“赶场”,就是青壮年劳力趁陇上麦子还没有黄熟的空隙,去八百里秦川给别人割麦子挣钱,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叫“麦客子”。
记忆中,每年六一之前,父亲就忙着赶集,买回镰刀、刀片、草帽、油石等物什,准备收麦子了!由于气候原因,陕西的麦子总比陇东的早熟十几天,为了贴补家用,父亲和村里的青年人总会外出当麦客!出发的前几天,母亲就开始忙碌。扎铺盖卷、浆洗衣物、烙干粮、酿酒麸。到了出发的那天清晨,母亲早早起了床,把一应物什绑在自行车后面,便开始在厨房忙碌,等鸡叫了头遍,饭菜就已上桌,睡眼朦胧的父亲闻着饭香开始数落母亲:“你这个婆娘,咋这败家,又是肉又是蛋的,不过啦!”母亲大着嗓门回应:“不吃拉倒,那么远的路,不吃好点,能有力气走吗?”一阵哧溜哧溜的响声过后,父亲打着饱嗝开始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喊:“山沟沟的麦子黄的早,边黄你就边收着,塬上的等我回来收……。”“知道了知道了!赶紧走吧,省得其他人等你。”父亲一脚跨上自行车出了门,母亲仿佛记起了什么,在后面紧追着喊:“镰、刀片、油石在车把手上的布兜里,草帽绑在铺盖卷上,车子后面的袋子里有熟鸡蛋和干粮,要赶紧吃,酒麸喝水时记得放点!”“知道喽!”父亲的回答欢快而又刚劲,太阳懒懒的在山头上打着哈欠,看着这帮欢快的青年人嘻哈着离开村庄。
关于当麦客的经历,父亲是这样讲的:每年六一刚过,关中小麦就陆续黄熟了,八百里秦川上金灿灿的,如一片海,风走过,麦浪一浪拍着一浪,麦客们从周边地区陆续赶来,陇东的麦客近水楼台先得月,总是先揽到活计,在和东家讲好价钱、食宿等问题后,便和东家一起上阵。男女老少戴着草帽,脖子上搭条白毛巾,挥舞着镰刀,只听得“唰、唰”的声响,麦子一排排应声倒地。最美的是在清晨,月牙儿还挂在西天角,人们就已经下地了,关中人豪放、爽快,爱吼秦腔,走到哪都喜欢喊上两嗓子,大人娃娃你唱我和,好不热闹,麦客们一边听一边干活,也不觉着累。渐渐地,日头高了起来,太阳毒了起来,万道金光像针一样扎在人们裸露的肌肤上,汗水一浸,贼拉拉的疼,秦腔渐渐失去了活力,人们大都乏了,东家回家歇晌去了。刚开始的几天,趁自己带的干粮还没有霉变之前,麦客们一般是不会要求管吃管住的,渴了、饿了,就着东家送来的凉白开吃点干粮,累了、困了,随意蹲在麦捆上或找个凉树荫躺着歇会。父亲喝着母亲酿的酒麸,吃着里面兑了鸡蛋、胡麻油、稔的黄澄澄的干粮,抽着外公种的老旱烟,提神又来劲,一天下来,两亩麦子已经倒地,几十块钱揣入怀中,晚上睡在东家的房檐下或院子里,梦里尽是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幸福画面。我问过父亲,“晚上下雨了怎么办?”父亲呵呵一乐,摸着我的头说:“地上铺片塑料纸和麦草,上面用棍子支起几块大篷布,一个简易的帐篷就好了,凑合着也就过了。”到了麦子熟混了,麦客便成了香饽饽,待遇也水涨船高,管吃管住,工钱也高。十几天下来,除去来回车费,父亲能拿回好几百块钱。晚上,在油灯下,母亲一边数着钱,一边唠叨着父亲:“你这个瓜怂,光知道挣钱,就不知道给你买点好吃的补补,烟抽完了不会买包,几毛钱能疼死你,都黑瘦成啥样了,身上这皮掉的……。”我听得厌烦,总是催促着母亲:“快数,数完了把毛毛钱给我。”这是惯例,父亲疼我,口袋里总是八毛、九毛,从未高过也从未低过,母亲抠门,在我和父亲一遍遍的督促下极不情愿地给了钱,还不忘叮嘱:“别乱花,留着买学习用品。”在那个一毛钱能买一根铅笔和一把小刀的年代,八九毛钱是多大的一笔财富啊!
随着时间的推移,农业现代化的进程由南向北逐年加快,父亲外出的收入直线下降,加之周围的大批青壮年劳力外出务工,本地的麦客需求量急剧增加,父亲和他的麦客们便不再出去,只在附近的乡镇赶场。后来,收割机由南向北陆续而来,人们管它们叫“铁麦客”。老弱妇孺们先是迫于无奈,只能咬牙雇“铁麦客”,慢慢竟成了一种习惯,一种依赖。麦子熟了,“铁麦客”去不了的地方才用人力,其它的全由“铁麦客”包办,既省时又省力,不用担心熟透了的麦子因收割不及时而遭暴雨或冰雹袭击,也不用担心因打碾不及时麦子发霉变质,只需三五天的功夫,麦粒入仓,麦草成垛,老人孩子们坐在树荫下唠嗑戏耍,女人们在锅碗瓢盆的交响乐中尽情释放着食物的魅力,体力上的亏空,只有美食才能给予最好的慰藉。
当人力无法和机械抗衡时,父亲和他的麦客们只能选择退出。只是,每当收割机在田野里风卷残云般地吞吐小麦时,父亲总会站在地头怔怔发呆。也许,在父亲的世界里,赶场,曾经是自己的江湖,在那个江湖里,父亲是一位纵横驰骋的英雄,如今,英雄易主,江湖不再,心中怎能不生出万般感慨!
随着社会的变革,麦客终将走出历史,但不该忘的是,他们曾用双手刈割了一个时代的饥饿与贫穷,昭示了对命运的抗争,这种精神,值得我们怀念与铭记。
 者简
马明霞,女,84年7月出生,甘肃镇原人。喜欢看书、写作、养花,作品散见于陇东报、《潜夫山》、镇原时讯、酒泉胡杨网等。微信:mmx5932765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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