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相倾
文
人
相
倾
作者:元白is rio
花下鞍马游 雪中杯酒欢
公元772年,战火已熄,动乱才平。杏花落满新郑的枝头,一个小孩出生了。
当这个孩子一步步长大,七岁那年又是杏花微雨时,有一个孩子在东都洛阳降生。
公元779年,元稹出世。
二十三年后,当这两个青年在长安的街头相遇,留给后世的不仅仅是一千多首情谊深厚的应和诗,更是两个灵魂倾盖如故的惺惺相惜,是文人相轻更相倾的珍贵感情。
贞元十八(802)年,三十岁的白乐天结识了二十三岁的元微之,无论贫苦还是富足,无论落魄还是风光,都有彼此扶持,相互解忧,在曲折跌宕的一生中有人同悲,有人同乐,有人牵挂,有人心忧。
两人一见如故,相识后常常一同出游,春风日暖,秋月夜静,一同备考,一同登第。
元和元(806)年,白居易和元稹同备制举试,并双双考中,元稹更是以第一名的成绩夺得魁首。两人这时都不再年少,却仍然怀着最纯净的心,最热忱的情,最少年的义。白居易写下《赠元稹》,“一为同心友,三及芳岁阑。花下鞍马游,雪中杯酒欢。”马上观花,雪下煮酒,这岁月因你是芳华。白居易说“所得惟元君,乃知定交难”元稹就像是礼物,让孤寂失落的生活不再困顿艰难,让晦涩难捱的人生出现明亮希望。
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来。元和元年九月,正春风得意的元稹因锋芒太盛触怒权贵被贬为河南尉,第二年母亲去世,元稹悲痛困顿之际收到了白居易为母亲写的墓志铭和一些钱财,此后白居易时常资助元稹,两人互通书信,互相唱和,很快元稹就被提拔为监察御史。
元和四(809)年,元稹奉命出使剑南东川,在途中见白居易曾经留下的诗,于是欣喜地写下一首诗,寄给白居易。
“拙诗在壁无人爱,鸟污苔侵文字残。唯有多情元侍御,绣衣不惜拂尘看”白居易收到诗后很高兴,又回了一首。两个而立之年的人因为这样一件小事就感到开心,就像小孩子一样,那么容易满足,你的每一笔都值得诊视,每一句都让人开怀。
元稹到梁州的时候,白居易正在同弟弟和好友出游,席间饮酒时想起外出的元稹,思念非常,写下“花时同醉破春愁,醉折花枝作酒筹。忽忆故人天际去,计程今日到凉州。”而元稹呢,元稹也写了一首诗“梦君同绕曲江头,也向慈恩院院游。亭吏呼人排去马,忽惊身在古梁州”。元稹所梦之事与白居易所行之事完全相同,只是同游者不是他而已,这种奇迹般的巧合让后人一度感叹,也说明两人的书信来往是多么频繁。我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情,在那个车马慢的年代,彼此挂念,心心相印。
好巧,我也想你。
白居易母亲去世,白居易服丧期间一度贫困患病,是元稹慷慨相助并安慰他。白居易后来感谢元稹雪中送炭,写诗说“三寄衣食资,数盈二十万。岂是贪衣食,感君心缱绻”我怎么会贪念衣食,我感念的唯有你的缱绻心意。
元稹被贬江陵时患上疟疾,一度心灰意泠,觉得自己时日无长。白居易听说后在千里之外的下邽立刻寄了药,捎去书信。“未必能治江上瘴,且图遥寄病中情。到时想得君拈得,枕上开看眼暂明”白居易安慰病中的元稹,却不曾想命运跟他也开了次玩笑。
元和十(815)年,武元衡被刺杀而死,白居易请求追查,被政敌落井下石,贬往江州,自此白居易一心达则兼济天下的理想之火彻底熄灭,选择独善其身。
被贬路上,做什么?“蓝桥春雪君归日,秦岭秋风我去时。每到驿亭先下马,循墙绕柱觅君诗”“把君诗卷灯前读,诗尽灯残天未明。眼痛灭灯犹暗坐,逆风吹浪打船声”寻你的诗,读你的诗,只有你的诗能让我安心,能给我慰藉。
而此时元稹正任通州司马,被贬期间再次病重,听闻白居易被贬却“垂死病中惊坐起”,只见“暗风吹雨入寒窗”。白居易说就是普通人看了这句诗也能感受到他的悲痛。他们之间的牵绊,对彼此的挂怀,真真切切。
这一年白居易四十三岁,元稹三十六岁。
七尺男儿,为何会哭?
“远信入门先有泪,妻惊女哭问何如。寻常不省曾如此,应是江州司马书”收到你的信我便哭了,这眼泪里是对挚友的挂念,是对自己的悲怜,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哀痛。
“不知忆我因何事,昨夜三回梦见君”白居易说是因为元稹想念自己所以梦君三回,元稹看完更是伤心说自己“我今因病魂颠倒,惟梦闲人不梦君”,话里满是无奈与悲怆。
两个人虽然沦落两地,却彼此心系,元稹给白居易寄去布料,白居易立刻就做成了衣服穿在了身上,还感慨“欲著却休知不称,折腰无复旧形容”,衣服好看可我却不似当年意气风发。元稹收到白居易的诗后也回了一首,诗的最后两句是“春草绿茸云色白,想君骑马好仪容”即使你不复当年,但我仍然能想象你骑马时的风采,还是旧时风光。
元稹在通州病重,最后不得不前往兴元养病,两人联系中断,白居易寄诗再无回音,以为元稹已经病逝,悲痛之中写下《与元微之书》,字字悲戚。后来元稹病愈返回通州途中写诗给白居易,白居易收到后欣喜若狂,提笔回诗“君写我诗盈寺壁,我题君句满屏风。与君相遇知何处,两叶浮萍大海中”我是那么地想念你,把你的诗写满整面屏风,你我就像两叶浮萍,却在茫茫人海中相遇。
元和十三(818)年,白居易赴任忠州,两人终于在黄牛峡相见,他们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相聚,甚至通宵不睡,把酒畅聊。
元和十四(819)年,元稹回京,次年白居易回京,两人终于还是回到了阔别已久的京城。元稹更是步步高升,直至拜相。
长庆二(822)年白居易上书论河北军事不被采用后请求到外地任职,被派往杭州成为杭州刺史,同年元稹被罢相,出为同州刺史,次年任越州刺史。两人再次双双离开长安,白居易写信安慰元稹说“官职比君随校小,封疆与我且为邻”,于是两人便经常借公文之便传递诗信。期间元稹还来探访过白居易,两人聚了三日元稹便要离开了,临别时元稹写下“垂老相逢渐难别,白头期限各无多”。越是白头越难分别,只怕时日无多再难相见。
大和三(829)年,白居易因病回到洛阳,元稹奉诏回京途经洛阳时探访闲居东都的白居易,分别时写下“君应怪我留连久,我欲与君辞别难。白头徒侣渐稀少,明日恐君无此欢。自识君来三度别,这回白尽老髭须。恋君不去君须会,知得后回相见无”一语成谶,“恋君不去君须会,知得后回相见无”也成为他留给白居易的最后一句话。
大和五(831)年,元稹暴病一日后在镇署去世,时年五十二岁。
白居易大悲,为元稹撰写墓志铭,将润笔费六十万钱全部捐献修了洛阳香山寺。并作《修香山寺记》:“呜呼!乘此功德,安知他劫不与微之结后缘于兹土乎?因此行愿,安知他生不与微之复同游于兹寺乎?”修寺庙的功德也许就能让我们来生再于此地相遇。
元稹离开后的十六里,白居易一直都不怎么开心,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一腔思念孤独只能寄托在诗中,再无回音。
会昌六(846)年,白居易离世。
杨万里评价这两人时说“读遍元诗与白诗。一生少傅重微之。再三不晓渠何意,半是交情半是私”或许这就是对他们感情最完美的解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