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佩斯,暂别央视的日子

有代价的说“不”

1998年,陈佩斯告别了央视春晚小品舞台。在近几年“最希望谁出现在春晚舞台”网络票选中,陈佩斯和赵本山一直排在前列。

只是两位昔日小品之王对待春晚的态度截然不同,赵本山依旧会向外界表露出对观众与舞台的眷恋,而陈佩斯则对这段经历表现出“过去就是过去”的决绝。

陈佩斯与春晚注定无缘继续走下去。

在1984年的春节晚会之前,陈佩斯还只是八一电影制片厂的一名电影演员。他和朱时茂登上春晚,实属一次误打误撞的“冒险”。

那一届的春晚导演黄一鹤看中了凭借《二子开店》《夕阳照》而名声大噪的陈佩斯和因出演《牧马人》而大红的朱时茂,让他们准备一个节目上春晚。二人在宾馆写《吃面条》的剧本,从零开始创作。

小品由此诞生。当时节目筹备组问他们,“人家有相声、杂技、魔术,你们这个该叫什么啊?”二人答,“那就叫‘小品’嘛。”

到了舞台上排练时,笑声不断,这一度让黄一鹤感到忐忑。没有政治意义的幽默和笑声,在那个年代是不被允许的。

黄一鹤与二人一同冒了一次险。除夕夜当天,黄一鹤在后台叮嘱他们;“没有领导点头,但也没有领导摇头,因此现在我决定你们俩上但是你们俩上来,一个字都不能错。”

《吃面条》播出后,一炮而红。

随后几年里,陈佩斯和搭档朱时茂的《卖羊肉串》《主角与配角》《警察与小偷》等作品,一度成为那十四年间观众最期待的作品。后来,曾有人撰文回忆陈佩斯极高的国民度,“陈佩斯尖细的声音从电视里窜出来的时候,除夕夜的那十几分钟是听不到鞭炮声的。”

图:小品《主角与配角》

但陈佩斯早已感到疲倦。

1991年,在小品《警察和小偷》里,他最满意的部分在彩排时被砍掉了,他反复申请在节目中插播个短片,但得到的答案只有不行,小品最终版本只剩50%的剧情。

“无论你说多少遍,那样更好,得到的答案只是不行,那样不行,等于限制了一个艺人的发展。”

《王爷与邮差》成了陈佩斯最后一部在春晚舞台上的小品,那是1998年,11次春晚登台后,二人没再回头。

讽刺的是,陈佩斯与中央电视台的一场维权案,成为日后人们误读他的一面镜子。

有一天,陈佩斯在一个音像店看见自己作品的光盘,以为是盗版,正要与老板理论,老板把封底指给他看,上面印着中国国际电视总公司的名字,而这家公司是央视全额投资的国有独资公司。

原来央视擅自出版了陈佩斯的小品,将他们的8个小品做成了光盘,在市场上售卖,陈佩斯二人对此全然不知。

1999年,陈佩斯和朱时茂将这家公司告上法庭,维护版权。一年后,二人胜诉,封杀也就此而来。

但陈佩斯从来没后悔过对这次付出“代价”的维权说不。“他们随便对我说不,我也对他们说一次不。”

从另一个角度说,陈佩斯在喜剧领域的黄金时代,大概便是在离开春晚舞台后才真正开启。

逆流而行

陈佩斯的性情从未改变,他从不甘愿被时代和外部环境左右。

围绕喜剧,从电影、小品再到话剧,他始终是各个领域的拓荒者。早在1991年,陈佩斯就创办了海南喜剧影视有限公司,(1993年更名大道影业有限公司),因为没有电影拍摄资格,他买了厂标,拍摄了六部电影,一部电视剧和一部26集的短剧,其票房和收视率均名列前茅。

陈佩斯涉足喜剧电影是在70年代开始的。

1979年,他和同为演员的父亲陈强出演《瞧这一家子》,在随后几年里,陈佩斯拍了一系列以“二子”为主人公的影片——《父与子》《二子开店》《傻冒经理》《父子老爷车》《爷儿俩开歌厅》,开创了内陆系列喜剧电影类型。

影片分别聚焦在父子之间的矛盾与羁绊、青年创业、直面改革浪潮的个体户、下海、北漂,呈现时代变革中的小人物如何谋生。

陈佩斯演喜剧,好在肢体外在表达恰到好处,少一分则拘谨死板,多一分则夸张失真,他处理得却十分灵动自然。

《父与子》中,儿子拿着父亲给自己买参考书的钱去买一堆零食,他怀里抱着吃的,去见心仪女生的路上,嘴里啦啦着唱歌,在一排空心的水泥管上跑着、跳着,肩膀也一耸一耸的,不禁让人发笑。

陈佩斯一向能很好的调整外在肢体语言,他的喜剧感是贴合在人物逻辑内的生活化表演。

80年代,国内盛行主旋律电影。彼时,伤痕文学兴起,意旨揭开文革给人们造成的伤疤,反思那段历史阵痛。因此宏大叙事依旧是文学和影视作品的主流,在这样的背景下,喜剧是不被人待见的创作形式。

但市场愿意为陈佩斯买单,电影一旦上映,票房就占据同期电影中的第一或者第二的位置。

那时还没有美国大片,上映的港台电影投资通常高出陈佩斯作品至少十倍,但他依然能做到票房紧跟其后。

可惜,陈佩斯的电影公司依旧负债累累。

当时市场机制尚不健全,偷瞒漏报票房的情况频频发生。陈佩斯曾派5个组到河北监票,有的地方上映7场却只报3场,上座率也从80%改报为40%。对此,他无能为力。

夸张时,他举债200万。拍电影、准备春晚各要占据半年时间,为了保证公司的正常运营,他和朱时茂只能抽出时间,去走穴、接商演,以偿还债务。

陈佩斯把早期的喜剧作品视作摸索阶段的尝试。

2001年,他再次逆流而行,从零开始踏入话剧领域,彻头彻尾地扮演了一个拓荒者的角色。

《托儿》是陈佩斯的第一部话剧作品,讲的是与“医托儿”“饭托儿”相似的群体“爱情托儿”,这是一部讽刺现实生活中虚假、诈骗行为的原创作品。

表演场地曾让陈佩斯为难。当时,每去一个城市巡演,他都要先找剧院、练习场地。剧院很多都建造于上世纪中期,设备老旧:灯、音响效果不好,厕所也脏兮兮的。陈佩斯往往得带着演员从清理厕所开始,搞定演出场所。

好在,一做即成。话剧于2001年11月11日推出,第一轮全国巡演就拿下4000多万的票房,同年位居内陆电影票房排行榜第三的国产电影,是冯小刚的《大腕》,其票房不过4300万。

《托儿》成为当年最卖座的话剧之一。陈佩斯不仅赚到了钱,还成为了盘活话剧市场的那个人。

之后,他接连导演了六部话剧,在这条更深远的喜剧之路上深耕。

名利

陈佩斯对喜剧本质的理解,源于早年的一次演艺经历。

1985年,陈佩斯主演一部剧情片《少爷的磨难》。

有一场戏是陈佩斯饰演的富家少爷金福在树林里遭遇抢劫,他只能裹着死人穿的衣服,追着汽车跑。

乡间土路上都是蒺藜,这是一种带刺的植物,刺儿又硬又锐,因为没有场工,陈佩斯只能自己去把这条小路清理出来。

结果,导演喊开始,陈佩斯跑起来才发现,蒺藜儿浮在土里,压根没捡干净。他硬是光着脚跑出去几十米路,被扎得疼痛难忍,越跑越瘸。两边围观的观众,看见陈佩斯只顾着高兴。

导演一喊停,陈佩斯就趴在地上,抬起脚把刺儿一根根拔出来,观众们反倒越看越开心,外围不断传来笑声。这次经历,让他思索:每一个笑声都是由角色的痛苦创造出来的。

戏外,陈佩斯凭此一角获得小百花奖最佳男主角,批评与误解也随之而来,有人撰文批评陈佩斯的表演“低俗”。

荣誉与诋毁、名与利,陈佩斯几乎不受其桎梏。父亲的经历很早就为他上过这一课。

父亲陈强是一名演员,在1962年的第一届大众电影百花奖中得票最多,因为演的是《红色娘子军》中的反派角色南霸天,官方单设了一个最佳配角奖,陈强就是获奖者。

图:陈强饰演南霸天

陈佩斯记得父亲在文化大革命中受到的迫害。陈强一夜之间成了“罪人”,有一次,父亲从批斗场上回来时,白汗衫上全是一道道的血迹,父亲被打得血肉模糊。那一年,陈佩斯不过13岁。

这也让日后的他对外界赋予的荣与辱,变得警惕与从容。

后来,陈佩斯回忆起第一次踏上春晚舞台的1984年,想到的是束缚。

“1984年春晚《吃面条》之后,你就踩在那些个蒺藜刺儿上了,一脚一个,一脚俩,三四个,满脚都是的时候,你就跑不掉了......你俩出现的时候是怎样的一个情形,哎呀,那种心里头的(满足),你就被拴住了。”

陈佩斯拒绝过重回春晚的邀请。2011年,总导演哈文向他发出邀请函,被他婉拒。他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放在了排练话剧和沉淀喜剧理论上。

2004年,陈佩斯试着把自己的喜剧理论融入话剧 《阳台》 的创作中,而 《阳台》 最终被上海戏剧学院选为教学案例。

进入10年代,陈佩斯把更多的时间放在培养喜剧新人演员上,今年,是大道喜剧院的喜剧表演培训班走过的第十年,学员和演员从这里来来走走,而陈佩斯依然在此停留并长久驻足。

图:陈佩斯与学员合影

10月26日,央视喜剧综艺节目《金牌喜剧班》正式官宣陈佩斯为节目导师,时隔22年,陈佩斯将重返央视舞台。

过去这22年里,于陈佩斯而言,央视也好,春晚也罢,通通只是过客。

离开陈佩斯的央视春晚反倒没有变得更好。近五年里,几乎没再出现一个让人记得住的小品演员和作品。

今非昔比,央视不再是孵化喜剧演员的主要平台,自2014年起,各卫视扎堆出现喜剧类综艺节目。老一代喜剧演员中,也有凭借节目重涨热度和身价的演员,这当中不乏陈佩斯的老搭档朱时茂的身影。

陈佩斯依然自我,甚少出现在公众面前。他却依然是观众呼声最高的喜剧演员之一,这于时代而言,并非幸事。

陈佩斯在这个时间点选择参与到央视的喜剧节目,并不突兀。《金牌喜剧班》的定位是国内首档喜剧传承类综艺,深度挖掘喜剧背后的故事,展示喜剧大师培养传承人的全过程。

而作为导师,必然会喜剧理论方面的切磋与传播,这对陈佩斯来说,无疑是一次与外界交流的好机会。

在接受媒体采访时,陈佩斯不止一次表露出自己的寂寞。在喜剧这条路上纵深地走下去,虽非独行,但罕有对手切磋。陈佩斯曾给自己的影视公司取名为“大道”,由来也在于此,当他踏足一片土地,虽为辽阔,却也荒芜,无去路。路,是自己趟出来的,踽踽独行,踏出了一条宽阔大道。

陈佩斯今年已经66岁了,他的黄金时代依然没有走过。

部分参考资料:

1.《陈佩斯 事了拂衣去》, 卢美慧、杨宙, 人物

2.《陈佩斯:那些外在的,浮华的,戏一散就没了|对话》,卢美慧, 人物

3.人物专访《我对名誉没有期待》,易立竞,《易见》栏目

来源:首席人物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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