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晋皇帝的悲歌:白痴皇帝司马衷㈡
可是,就晋惠帝司马衷来说,当皇帝的日子可并不好过。因为无论群臣的欢呼还是父皇的满意,都不能改变其低下的智商,所以,他一直被作为一面旗帜、一个傀儡而由别人扛着、操纵着,别说作不了国家大事小事的主,甚至也作不了自个儿的主。杨骏、贾南风、司马亮、司马伦、司马冏、司马乂、司马颖、司马颙、司马越等先后控制了朝政,而他这个堂堂皇帝呢,真可谓受尽了磨难:
杨骏(?~291年)
从杨骏开始到司马越结束,一场场刀光剑影的兵变往往就在皇宫周围发生,身为皇帝对此却又无可奈何,蒙受的惊吓就可想而知了。比如说,赵王司马伦在杀掉皇后贾南风、控制政权后,野心迅速膨胀,区区相国、都督中外诸军事等头衔焉能填满其欲壑?永宁元年(公元301年)正月,司马伦假托司马懿“神语”:——司马伦理应早日入主皇宫。司马伦怎敢违拗自己的先父、被晋武帝追谥为“宣皇帝”的司马懿之旨意?于是逼着司马衷撰写了“禅位诏书”,自己则登基做了皇帝,并把年号改为“建始”。司马衷呢,被尊为“太上皇”,送到金墉城,名义上派兵“保护”起来,实际上丧失了自由而成为一名囚徒。论辈份,司马伦是司马懿之子、司马昭之弟,而司马衷则是司马昭之孙,司马衷该称司马伦叔爷爷才是,可如今,祖父辈的当了皇帝,孙子辈的却成了“太上皇”,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司马懿之弟司马孚有个曾孙司马威,小字阿皮,与司马衷平辈。他趋炎附势,巴结上了司马伦,司马伦就令他与一个黄门郎逼迫着夺下司马衷的御玺。幸亏这囚徒生涯只延续了三四个月,齐王司马冏、成都王司马颖、河间王司马颙等联合起兵,杀掉司马伦,拥司马衷复位。那些曾经向司马伦俯首称臣的文武官员们都来向司马衷“顿首谢罪”,司马衷大度地说:“非诸卿之过也。”这倒颇有点皇帝的架势,紧接着,他又忿忿地说:“阿皮捩吾指,夺吾玺绶,不可不杀!”(《晋书·宗室传》)。于是,本来或许还能侥幸逃过一劫的司马威傻了眼,被“喀嚓”一声砍掉了脑袋。这大概是司马衷自当皇帝以来,唯一一道出于自己意愿并得到坚决执行的圣旨吧?回过头来再看看,那“捩”字,有“拗折”、“扭转”的意思,人们从这个字中也可看出,司马衷智商虽然不高,却也深知皇帝地位之尊贵与“玺绶”对于皇帝之重要,当时一定是死死地护着玺绶、护着自己尊贵的皇帝地位的,由此亦可看出,其被逼退位时该如何狼狈了。不过总算幸运,有时候傀儡也有一定的价值,因此司马衷总算保住了一条小命。
可是,别说继司马伦掌权的司马冏仍然不把司马衷这个“皇帝”放在眼里,司马衷自己呢,刚刚过了一年多比较平静的日子,太安元年(公元302年)十二月,司马冏又与长沙王司马乂在洛阳城里杀了个昏天黑地。那时候,兵力薄弱的司马乂占据皇宫抵御实力雄厚的司马冏,司马冏一时攻不进来,就命令部将放火焚烧皇宫西门——千秋神武门。那一夜,“城内大战,飞矢雨集,火光属天”。晋惠帝躲避到皇宫东面的上东门,结果呢,“矢集御前,群臣死者相枕”(《晋书·齐王司马冏传》)。这场恶战一直延续了三天三夜,在身边的文武大臣们纷纷中箭倒地的情况下,晋惠帝既没死,又没伤,实乃侥幸。或许他并没受多少惊吓,因为他很可能犹如后人所形容的那样:法场上的麻雀——胆子早吓大了。
不过,仿佛是命中注定,晋惠帝司马衷还得经受更加严峻的考验。仅仅过了一年多,永兴元年(公元304年)七月,司空东海王司马越又“奉帝北征”,讨伐邺城的成都王司马颖——他前不久刚逼着晋惠帝立自己为“皇太弟”,成了 “合法”的皇位继承人,这自然犯了司马越之忌。结果一场恶战,司马越的军队大败,混战之中,晋惠帝不但面颊受伤,身上还中了三箭。文武百官及御前侍从们都四散逃命,在这“兵交御辇,飞箭雨集”(《晋书·忠义传》)的危急关头,唯独侍中嵇绍身穿官服,跳下马背,舍命登上晋惠帝的御车,以血肉之躯拼死护卫着皇帝。司马颖的士卒们将他拽到车辕下,举刀就砍,晋惠帝急得大声唤道:“他是忠臣,不要伤害他!”可是士卒们根本不予理会,说:“奉皇太弟命令,只是不冒犯陛下一人而已。”乱刀齐下,杀死了嵇绍,鲜血溅了晋惠帝一身。混战之中,晋惠帝滚跌于车下乱草丛中,随身携带的六颗皇帝的印信,全都不知去向,一颗也没能剩下。
司马越(?~311年4月23日)
后来,司马颖的部将找到了这位落难皇帝,将他带回大营,又饥又渴的皇帝才算喝上了一口水,又吃了几只过时的桃子。第二天,司马颖将他迎进邺城,左右侍从准备替他洗一洗那血迹斑斑的“御衣”,晋惠帝却道:“不要洗,那可是嵇侍中的血啊!”由此可见,司马衷智商虽低,倒也颇有些人情味。世事茫茫难自料,说几句题外话吧:嵇绍的父亲嵇康,是魏晋时著名的竹林七贤之一,因刚直不阿,不愿与当政的司马氏合作,被司马昭借故杀害。嵇康善于弹琴,在刑场上,嵇康抬头看看日影,离行刑还有一段时间,便向行刑官索要了一架琴,弹奏名曲《广陵散》。一曲弹毕,嵇康抚琴叹道:“袁孝尼曾经几次向我请求学弹此曲,我都没舍得传授给他;从今以后,这《广陵散》就再也不能流传于世间了!”袁孝尼就是袁准,也是当时的一位文士。这一年是魏元帝曹奂景元三年(公元262年),嵇康四十岁;他刚满10岁的独生子嵇绍则成了孤儿。可是谁能料到,晋武帝的父亲杀害了嵇绍的父亲;42年之后,嵇康的儿子却拼死保护了晋武帝的儿子。清人王夫之认为嵇绍死得很不值:倒不仅仅是因为他背弃了父亲的志节而为仇敌的子孙卖命,而是此时的所谓皇帝,实质上不过是野心家司马越、司马颖等人手中的“土木偶人”而已,那你嵇绍不也成了司马越手中的工具么?你说你死得值不值?出征之前,另一个侍中秦准关心地问嵇绍:“此去前线,安危难料,你有没有好马?”嵇绍严肃地说:“臣子跟随皇上出征,应当奋不顾身护卫皇上,要好马干什么?”即使没有好马,当众人四散而逃时,他如随着大流,还是有不少活命机会的。可是,他却选择了忠于一个傀儡皇帝,宁愿为一个傀儡皇帝殉葬的结局。可惜在别人眼中,他远远没有傀儡皇帝值钱,人们可以毫不犹豫地杀掉他嵇绍,对傀儡皇帝却多少还有点顾忌,交战双方都还把那具傀儡当成可供利用的“奇货”。尽管唐人修《晋书》时不无崇敬地将嵇绍置于《忠义传》之首,尽管嵇绍本人也颇有文才,又比父亲多活了12岁,享年五十有二,然而他留在青史上的名声,仍然无法与“非汤、武而薄周、孔”的乃父,与留下名篇《与山巨源绝交书》的乃父,与临刑索弹千古绝唱《广陵散》的乃父嵇康同日而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