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路边花坛的老奶奶之三|儿子们都对我很好

以前每天进出都匆匆忙忙,现在快走到花坛时就会慢下脚步,尤其是晚上,看看那个身影是否还在。

昨晚八点多往回走,远远就看到花坛那个小小身影,我走过去我跟她打招呼,她当然又不认得我了,问我是谁?想起有个电影,女主因车祸失忆,男主痴情,只好每天早上重新自我介绍,每天用各种方式重新认识她,重新追求她......我懒得每天都跟她说昨天送她回家,每天就当我们第一次见面好了。

我摇头笑笑,重来一遍:

奶奶,您乘凉啊

是啊,我一个人,家里冷清得很。

今天坐了多久了

我刚出来

晚饭吃了吗

吃过了

吃什么啊

吃的水饺

又吃水饺?

是的,中午吃的面条

又吃面条

是的,我每天中午都吃面条

好吧,我换个问法:

面条有浇头吗

菜汤面

怎么不炒个菜吃吃呢?

炒菜太麻烦了,阿姨很忙,她要做9户人家的......

这个她倒是记得很清楚,除了不认得我。

每天都吃面条水饺不烦吗

不烦,这个很简单

那水饺你喜欢吃什么馅呢

芹菜,韭菜,也有肉,不过肉太贵了,我欢喜吃红烧肉

我笑:您有糖尿病,不能吃红烧肉

不管了,我都88岁了

老人忽然豪气了,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八字给我看

我笑了:奶奶,您喜欢红烧肉啊

我欢喜的,不过肉太贵了,吃不起

肉也吃不起啊?

吃不起

说到这里,她看看左右,悄悄凑我耳边说:

肉要50多块钱一斤呢,吃不起

啊,谁跟您说的?您说的是猪肉吗

是啊,猪肉太贵了,吃不起

没有啦,奶奶,二十多块一斤啦,牛肉贵一点

只要20块一斤?

她不相信地看着我,我也不知道她的信息是怎么来的,她不说话了。

我看看她身上衣裳,又问她:

奶奶,您换衣服了吗

没有啊,昨天也是穿这件

您洗澡了吗

没有,要等儿子来

哦,您有儿子啊?

我有两个

有女儿吗

没有女儿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什么,很快地说:

儿子对我都很好的,大儿子给我打电话,小儿子也给我打电话,都对我很好的

那你要等他们来才洗澡?

是的,等儿子来了,他会让阿姨帮我洗澡,会帮我弄的,儿子们对我都很好。

我疑心是不是儿子们打了电话来,老人说了有人问她洗澡的事,这些话是儿子们叮嘱的,但我只能帮老人圆满这个美好的谎言。

那您有福气啊,儿子们对你真好,您每天都吃的速冻饺子?

是的,很方便的,阿姨很忙的,她要做9户人家的。

哦您自己想吃点什么吗?有钱买吗?

我有钞票,老人拍拍口袋:

我有工资卡,我小儿子帮我保管的,我老先生在的时候,工资卡也是小儿子保管,老先生每个月工资有一万六

哦,我忽然有点明白为何大儿子不来看的原因,大概因为老人的钱都是小儿子拿着,住的又离老人更近,那就让小儿子管好了,也许是这样?

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她忽然自己说起来了:

我们楼上还有个93岁的,她自己烧饭,不请保姆。

啊这么厉害?她出来吗

她不出来的,她老伴还在,98岁了,他们不请保姆的

我惊到了,看她说的认真,只好问:

那他们买菜怎么办?

93岁的出来买

去哪买?超市?

超市不去的,路边有挑着走的,就买一点,路边就买一点

哦,那很厉害,您要像她学习。

我故意逗她。她不以为然,继续说:

他们不出来的,他们有两个人,不出来的,不请保姆的。

我很想问,是不是老先生还在的时候,您也不出来坐?

我听她絮絮说着,陪着点头,阿姨太忙了,儿子们也都太好了,真好啊。只是我看到她还没洗澡——这几天连着下雨多闷热啊。想起新闻里那个把老母拉出去遗弃、活埋的儿子被抓起来后,老母反而为他求情,说自己走去埋的,不关儿子的事。

我们坐着,行人们从我们面前走过,没人停留,就像我之前每天那样,我也很少注意到路边这个老人。

我陪她坐了一会,只有一个老人走过时,对她微微点点头。

为了逃避家里冷清,她出来看看行人,但谁会去注意一个路边花坛坐着的老人?我也不能做什么,陪她坐一会,说几句话,她想回家的时候陪着走一段,搀扶一把,如此而已。

她有心脏病和糖尿病,我还没想好给她买点啥吃的。红烧肉?我是不敢买的,虽然她豪气。

她不知道现在的猪肉行情,不知道煤气多少钱,牛奶多少钱,她只知道很贵,以她的收入吃不起,她在信息孤岛,没人交流,没有新鲜信息,我送她回家时看了一眼,家里一本书和杂志都没有,没有带字的东西。

佛家讲因果,她今日境况如此,我不忍苛责,但儿子们表现,应跟她平日家教有关,跟母子关系有关,因为孝顺,是言传身教。

我家父母从未耳提面命讲大道理跟我们说要孝敬老人,我只是从小就看到父母有什么好吃的都会想着留一份给老人,等着周末,有时甚至等不到周末,晚上下班以后就会急着拿去孝敬老人,没电话的年代,只要发生了好玩的新鲜的事情就走去跟老人分享,小时候考得好一点也催着我们拿奖状拿成绩单去报喜,让老人高兴;

外婆八十岁做胆结石手术住院,我六十多的妈妈在医院殷勤伺候,记得外婆嫌弃妈妈拿去换洗的衣服不好看,不高兴——妈妈觉得住院穿的衣服要经脏,就拿了深色衣服,外婆却说想要穿那件浅绿小碎花的,妈妈挨了批评,回来说时我们都笑外婆的少女心;

每天看妈妈从医院回来累得不行,我也心疼妈妈,我说咱们也出钱请人照顾,您也是老人了,妈妈不肯,说外人哪有自己女儿尽心,而且如果今日没有床前尽孝,他日会后悔,会无颜见父母,年年清明会亏心......外婆快90岁时已经瘫痪,不能自理,我妈几乎每天都去探望,闻闻她身上有没有异味,帮她收拾干净清爽;

外公90岁老年痴呆,在我家住,常常半夜里不睡觉闹着要回老家,要回乡下,我爸就好脾气地陪着老人闹,陪着他不睡觉在家门口溜达,在楼梯间转悠,我妈说做儿子也不过如此了;

外公外婆走了这么多年,年年大年初一和清明,爸妈都带我们去祭拜,哪怕妈妈因为风湿,脚疼得下不了地,跪不下去,但依旧让我们扶着风雨无阻去墓地;闲来看老照片,爸妈说起老人们来,有时还会掉泪......

外公外婆也自己住过一段时间,那时他们生活还能自理,后来太老了,才跟儿女住。

今日果,往日因。

凡夫畏果,菩萨畏因。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