拎得清的探春,活得也很不容易

毫无疑问,探春是贾府中最出色的千金。要相貌有相貌,要才华有才华,头脑灵活,还有管理的才能,堪称全能型的人才,放到哪里,都是很有竞争力的,不容小觑。

也正是因为探春的争气,出类拔萃,使得她极有存在感。就算她是妾室所生,出身差了些,是不可改变的短板。但她凭借个人能力和魅力,依然风头不减。

从上到下,大家都对这个玫瑰花般又香又厉害的三小姐刮目相看。贾母对探春的喜爱,直接盖过了其他二春;王夫人也很看重探春,不仅疼她,还在王熙凤生病之时,令探春出来暂管,小试牛刀;除了探春,王熙凤可曾忌惮过哪个未出阁的女孩儿,明里让着她,背后还要夸夸她?就是满府的奴才,对于探春也是又敬又怕的,茶余饭后,一口一个玫瑰花赞不绝口,从不敢在探春那里造次。

作为一个庶出的女儿,探春能争得这样的体面,能拥有如此的际遇,也算是独一份了,且看看同为庶出的迎春,性格上太柔弱,又无背景,被欺负便成了家常便饭。以探春的个性和能力,是断不会接受庶出所带来的种种不公和打压,她也很在意这一点,但不是哀怨忧伤,或忍气吞声。相反地,她颇有男儿气概,知耻而后勇,她让自己变得越来越优秀,令别人想轻视也难。她待人接物,颇有气场,那就是一个正经小姐的气派,不容挑衅。她也极会为自己拉拢关系,让身后的背景愈发强大,示好贾母,王夫人,包括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宝玉。

但其实探春也是难的,她的难就在于身份的局限,一个有着远大抱负的人,一为女子,二为庶出,这就是命运的桎梏,她需要用很多的精力和心思,才能一步步地挣脱,甚至也不可能完全摆脱。她想要到更高处去,想要看一看更远的风景,拥有更好的人生,却总是被世俗的力量往下拉坠着,她必须得更加努力,更加坚定。

身在阶级等级观念严重的贵族之家,嫡庶有别,是烙印般的存在,想不正视都难。所有人都会提醒你,你是庶出,你就生不如人,不可逾越,你就应该比别人过得坏。就算探春已经混得风生水起,处于贾府的上流中了,但大家在夸赞她的同时,都免不了还有个后缀,可惜不是太太养的。就连女中豪杰王熙凤,也和平儿八卦,说指不定被谁不挑嫡庶得了去。

最糟心的是,自己的亲妈赵姨娘,倒三不着四的,也成天来给探春不痛快。眼见着这个女儿在老太太,太太面前有几分面子,可比她这个娘风光多了,赵姨娘的心理是复杂的。她生怕探春眼里只有养母,只顾着攀高枝儿,看不上自己这个生母,也不关照他们母子,这不是白生了她嘛!想想就来气。

赵姨娘总想从探春那里捞到好处,也不管探春的处境,一旦不能如愿,便又哭又闹,隔三岔五表白表白,这已经成了人尽皆知的事,甚至成了贾府的笑料。到了探春管家那一节,恰巧赵姨娘死了兄弟,她冲过去要探春多发放二十俩银子,但探春只依照旧例办事,甚至连舅舅都不认了。气得赵姨娘大闹一回,把探春都气哭了,但还是不肯循私。

看到这里,有人说探春公正,没有规矩哪里成方圆,也有人说探春刻薄无情,为了自己的前途连亲舅舅,亲娘都不顾了,说出王子腾才是她的舅舅,这样的话未免也太没人情味。但要知道,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赵姨娘本身又给了探春难堪,没有顾及探春的面子和处境。探春一向是自律甚严,不肯给人留下话柄的人,如何能允许自己被如此作践?况且,就算她要照顾赵姨娘,也得自己够优秀了,才能来日方长吧。

探春管家时,幕后的王熙凤赞了一句,“好个三姑娘!”足见对探春的欣赏。探春不仅有治家之能,也很拎得清,公私分明,手腕强硬。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但探春就做得很好。也正因为如此,王夫人才得以如此信任她吧?试想,如果她来一个讲私情,给生母好处,还有那么多双眼睛盯死了她呢,一个庶出的姑娘,她的所有疼爱还不是自己挣来的,一点失误,就有可能让她的形象大打折扣,弄得爹不疼娘不爱的,不尴不尬的。

探春并不是无情之人,虽明面上多次维护养母,但平时和赵姨娘还是走动颇多,而且也是维护着生母的,但这种维护并不是对生母糊涂的认同,更不会助纣为虐,对于不成材的兄弟贾环,她的严厉应大于亲昵,难怪贾环和赵姨娘对她都有些怕。

能够以庶女的身份,在复杂的人际关系中游刃有余,探春其实也是很小心的。

作为一个外姓女,林黛玉感觉到自己“一年三百六十天,风刀霜剑严相逼。”而探春作为庶出,有着向上的精神,硬是活出了阳光的耀眼,但就算是拥有过人的智慧,也需要步步小心,凡事自己拿主意。她有谁可依靠呢?贾母是个颜值控,喜欢漂亮爽利的女孩儿,但最爱的是两个玉儿;王夫人木头人一般,对探春好更多的是一种嫡母的风范和义务;贾政和子女们更是疏远,一副严父的派头;至于赵姨娘,说是拖累也不为过。

我们看到的探春,虽然自带英气,却凡事讲规矩。给死去的亲舅舅拨款依循旧例,她不肯让规矩在自己手上废掉,落得众人非议。她和同样讲规矩的宝钗,就算想吃油盐炒枸杞芽儿,也要单拿钱给让小厨房,绝不占蝇头小利,这样的大气让柳嫂子称赞体恤下人。黛玉虽得贾母宠爱,却自觉寄人篱下,也绝不会为了一两燕窝惊动众人。探春虽是正经的贾府小姐,她也是处处探规矩办事,不开先例,才不会让有些人有可趁之机,说她仗着上面的宠爱,得意忘形。

探春的人缘是不错,但这也是她自己挣来的。一个人光是优秀还不够,还得会打点关系。王夫人待探春好,探春也经常宣扬宣扬,一口一个太太,以表达心里的感激,因为她深知,没有谁会无条件对你好,投桃报李,才是来往之道。贾母看重探春,欣赏她的美丽,响快,对她的“秋爽斋”也赞不绝口。可以说如果没有黛玉,探春就是贾母最得意的孙女。而探春也并不是觉得理所当然,在贾母带着刘姥姥参观秋爽斋时,探春还说:“我们想老太太多来坐坐还不能呢。”嘴甜,会讨老年人欢喜。中秋赏月众小姐嫌夜深渐渐散去,黛玉和湘云都跑去吟诗作对了。而探春还坚持着,陪着未得尽兴的老祖母,贾母见了,又怎不感动,不心疼呢?

探春和宝玉的关系也很不错。她花大手笔给宝玉做鞋;当宝玉外出时,请宝玉为她带些精巧的小玩意;她得了白海棠后,就给宝玉下帖子,开海棠诗社;宝玉得了新鲜荔枝,也是会想到给三妹妹送去。她和贾环都没有这么多互动。也就难免引来一些议论,尤其是赵姨娘的抱怨,她气得说道:“谁和我好,我就和谁好。”她和宝玉之间的兄妹情是真诚的,但如她聪慧,肯定时常说教,甚至批评贾环,却不会对宝玉说一个是“不”字,更不会劝宝玉读书上进,这便是她的分寸。她知道自己什么能做,什么能说。

探春的小心,不在于敏感,悲春伤秋,而在于为人处事滴水不漏,有自己的立场,能够对善待自己的人积极示好,拥有属于自己的人脉,一步步稳扎稳打地成长起来。

她的小心,更不是畏畏缩缩。对于那些龌龊的人和事,她是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掌掴王善保家的,就一个字,“爽”。她早已内心强大,自有一番不逊于男子的见识,手撕一个奴才,不怕得罪人,不过是真性情的展现。就如凤姐儿所说,她是一个姑娘家,自己尊重。又读过书,更厉害。探春轻易不发火,那不过是自重,不跟蠢物一般见识,但闺阁之中的女儿,亦是能杀伐绝断,不让须眉的。

所以最后,当贾府如探春一次次预料到的,走向末路,也只有探春担得起和亲的使命,远嫁海疆,她的一生,总是在和命运搏斗着,有豪情,却也有缜密心思,总能争出属于自己的天地,让人敬服,又让人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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