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母的张掖/郭玉田

“我的继母原本是张掖市的城市居民,因三年自然灾害,丈夫被饿死,为了保住小女儿和自己的生命,不得不抛家离舍,千里迢迢来到我家。

见到张掖
郭玉田

有位哲人说过,人的一生是由花开花落、生老病死、雨丝风片、悲欢离合组成的。在我看来,岁月像一把神奇的美工刀,一点一滴地把那些使人沉落的杂质削掉,一些美好的记忆时时被它放大、凸显和提纯。其中童年的记忆像是老房子里长满了青苔的味道,阵阵扑鼻,时不时扑面而来。

大约在1964年前后,我在上小学时,有一天放学回家,看见几个亲戚在家里走动。炕上坐着一个面目清廋的中年女人,穿一身黑衣服,戴着一顶当时很流行的平绒面的黑色帽子,帽子前面正中有一个绿色的扣子。
她的眼睛里透出一丝的不安和茫然无措,不断地抬头看,眼睛时不时地盯一下窑洞的顶部。见我进来,朝我笑了笑。旁边依偎着一个看起来三四岁(实际已五六岁)的女孩,闭着眼睛不断的咳嗽着,稀疏的黄头发随着咳嗽声,在头上抖着。这就是我第一次见到继母。
她是甘肃省张掖人,她的到来给我和父亲的生活带来了改变。

她第一次和父亲去锄麦,麦地就在我家窑洞上面。没料到,短短的一道坡路,她竟然上不去,走一步退一步。最后,还是父亲把她拉上去的。她解释道,她从来没有见过山,更没有上过山,走上坡路很不习惯。我们都觉得很奇怪,这也不是叫你往山顶上爬,就短短一点坡路而已,怎么就能走一步退一步呢?没见过山,她家乡的山到哪儿去了呢!

家里没有人时,她很少在窑洞里待,在院子里干活。有时候,宁肯等到父亲回来一块进屋,做饭,干家务。后来才知道,她是害怕窑洞塌了。她说他们张掖人住的是房子,没有见过窑洞。又说他们那里是平川,没有地方挖窑洞。土窑洞没有柱子支撑,她担心有一天会突然塌下来。
她生了弟弟之后,就安心地在我家过起了日子。她把面搓成条状,再揪成一小节、一小节地下锅煮熟,然后捞出来,给上面放上菜,调进油盐酱醋。我不知道到这叫什么饭,但觉得好吃。

有一天,父亲干活回来,很累,就躺在炕上。她端来一碗扯面,又倒了一杯茶,拿了一小碗咸菜放在桌子上,说:“快起来吃吧,要是有一碟肉而不是咸菜就好了,那就是张掖的名吃了。”

清明节到了,老师带我们去耀县烈士陵园给革命烈士扫墓。完了之后又带我们上了附近的药王山,参观了药王庙。我回来之后,给大人说庙里的药王塑像比真人还高。我跳着比划着,很兴奋。不料她听了之后,看着我淡淡地说:“张掖大佛寺的睡佛爷和房子一样大,侧身睡着比人还高许多。”我觉得她是在吹牛,就瞪了她一眼。她说:“怎么,不相信?张掖城的钟楼跟你们西安的一样大”(她来时路过西安)。

由于父亲在跟前,我不敢和她顶嘴。心想穷山僻壤的鬼地方,连人都养不活,还什么大佛哩,钟楼哩,吹吧!

因为我的母亲很早就去世了,家里很长时间没有女人,乱七八糟的,也没有做针线活的材料。她把别人丢弃在破窑洞里的旧绒衣拾回来,仔仔细细地洗干净,给父亲做成鞋。又把自己从张掖带来的棉被拆了,给父亲做成棉衣。她带来的被子和棉衣里面装的不是棉花,而是优质山羊毛,内含大量羊绒。她说:他们那里的棉被棉衣都用羊毛。他们把羊毛洗干净,然后一块一块地撕薄,再一层一层铺平放进被子或衣服里,穿、盖着都很暖和。还说他们那里山羊很多。从而在我脑海里形成了这祥的图像:张掖漫山遍野都是灰色的山羊,咩咩叫着。

此后的数十年间,继母、父亲都先后去世了。我也从一个小女孩成了母亲,又成了祖母。今年,丈夫制定了旅行计划:去甘肃省的河西走廊。这是由于他是甘肃人,从小就从课堂上、报纸上不断听到和读到河西走廊,但沒有亲身践履。他有些向往,想亲眼看一下。

张掖就在河西走廊内,我也想见证一下当年继母之所言。我想着将要纵跨茫茫戈壁大漠,直奔雪山,观赏冷冷城堞、滚滚烽烟,考察寂寂寺庙、默默废墟,倾听悠悠驼铃、阵阵胡笳……我激动得有点按捺不住,西部的狂飙从心底卷起。
秋季里的一天,我们在西安乘上了西去的列车。列车穿越八百里秦川,穿越陇山,经过甘肃省会兰州,驶入河西走廓。在游览了武威之后,直奔张掖……

9月5日傍晚,列车终于到达张掖车站。下车后一看,这里并不是“平沙万里绝人烟”的荒漠。相反,上下车的人群熙熙攘攘,站内站外灯光辉煌。我以为下错了车,回头看了车站楼顶,“张掖站”三个斗大的字闪闪发光,这才确认到了张掖。我俩在火车站广场旁边找了家宾馆住了下来。

第二天一大早,我俩出宾馆大门一看,周围高楼林立,店铺鳞次栉比。我以为这里就是城市中心,一打听离城区还有12公里。

我俩坐在通往城区的公交车上。公路宽阔平整,两侧绿树成荫。朝前望,是一马平川。我在纳闷,问道:“这儿是戈壁滩吗?”丈夫点头说:“是的。”接着补充道,“原来是的。”

进城后一看,车辆川流不息,行人摩肩接踵,繁华程度不逊于关中的任何城市。我俩肚子饿了,见附近有一条叫“甘州特色风味美食广场”的街道,便走进里面一家“臊面馆”吃早餐。丈夫要了两碗臊面。我想,应该就是关中所说的臊子面,但又不敢确定,便站着朝操作间里观看。

一位带小白帽的厨师,把面团扯成韭菜叶般宽的条状,下锅煮熟后捞到碗里。另一位青年厨师舀起一种稠稠的汤,动作夸张地把汤勺高高扬起,汤飞流直下到碗里。后来才知道这种汤叫臊面汤。做法是在排骨汤里打入适量的淀粉,加上葱花、香菜、豆腐和肉沫,再撒进胡椒粉。我俩吃了这种味道纯厚、香辣劲道、缠绵绵的面食后,都觉得回味无穷。看来,臊面与臊子面无论是从口味还是做法上都不同。

同桌吃饭的一位老乡见我俩是外乡人,便主动介绍道:臊面是张掖特有的传统小吃,是当地市民的传统早餐。

中午时分,我俩见一家饭馆的招牌上竟写着:“炒炮仗”。我愣住了:炮仗还可以炒着吃?我俩进入后要了两碗炒炮仗。当厨师端上来盖有炒菜的揪面节时,我明白了:几十年前继母做的面,原来叫“炒炮仗”!这是多么奇特的名字。

后来,我们发现这里的每一家饭馆都一只大保温桶。里面盛着用红枣、枸杞、冰糖和茶叶煮的水,叫“三炮台”。客人可以喝,也可以带走。有的饭馆里还卖“三套车”,就是一碗行面(即扯面),一盘卤肉肘,一杯三炮台,这也是就是继母做过的张掖另一种名小吃。

张掖的小吃中比较有名的,还有搓鱼子、拉条子、酿皮、揪面片、鱼儿粉、牛肉小饭等。

在城市中心,我俩瞻仰了继母所说的钟楼,其正式名称是镇远楼。外形和西安的钟楼相似,巍峨壮观,可以与后者媲美。钟楼历来被视为这座古城之象征。

在南大街,我俩找到了继母说过的大佛寺,有广场、山门、卧佛殿、藏经阁、土塔等,规模相当宏大。卧佛殿是其主体建筑两层,面阔九间,进深七间。进入殿内一看,卧佛的塑像金装彩绘,大得惊人。据美女讲解员说,身长34.5米,肩宽7.5米,高7.8米,脚长4米,是全国现存最大的室内卧佛。但更加令我惊叹的不只是体量巨大,而在于深厚的艺术魅力。该像展示的是佛祖释迦牟尼涅槃、也就是逝世时的情景。他侧身躺着,枕着右臂,微闭双目。意外的是,其遗容竟带有一丝微笑,显得十分安详。巨像周围,还有佛祖的30位弟子的塑像。他们因恩师的去世而呼天号地,其神态与佛祖的遗容形成显明的对照。古代的塑匠既将他们之间的关系表达得细密传神,又生动地刻画了这些人物的性格特征。我不得不心服口服:正如继母所言:药王山上的药王的塑像,是无法与之相比的。

我俩参观过的另一大景区,是七彩丹霞山。它在城区南面40公里外的祁连山中。我俩乘车南行,进入乡间。我很想见识漫山遍野灰色的山羊,但纵目望去,没有羊群,也不见牧民。公路两侧,长满了个头很低的玉米,植的非常稠密。我很迷惑:它们能结多大个穗子?过了一阵,一座座颇具规模的养殖场陆续进入眼帘。我一下明白了过来,为了保护环境,张掖已经取消了一家一户的散养方式。我见到的不是玉米,而是一种青饲料。

七彩丹霞山岩壁陡峭,造型奇特,气势磅礴。令人惊异的是,它们有多层色彩,如红色、黄色、赭色、白色、绿蓝色。色调有顺山势起伏的波浪状,也有从山顶斜插山根的,犹如斜铺的彩布。在阳光的照射下,像披上了一层七彩的轻纱,熠熠泛光,极具观赏性。此山今天是5A景区,但继母沒有向我提到过。我想,是由于距市区达40公里,她没有到过。

张掖,由于有从祁连山融化的雪水的灌溉,盛产小麦、玉米、水稻、油菜、胡麻等农作物,为全国重点建设的12个商品粮基地之一。境内冰山、林海、草地、湖泊、碧水、沙砾相映成趣,既具有南国风韵,又具有塞上风情,所以有“不望祁连山顶雪,错将张掖当江南”这样的佳句。

这次的旅行,我才知道张掖从各方面真的要比铜川好很多。

我的继母原本是张掖市的城市居民,因三年自然灾害,丈夫被饿死,为了保住小女儿和自己的生命,不得不抛家离舍,千里迢迢来到我家。

站在她的角度想想,她当年是多么的难畅!人生地不熟,生活习惯不一样,从一个城市人变成一个要做各种农活的农村人,和一家互不相识的人突然搅合在一起生活,这个过程是多么的绞结。我当年也特不懂事,从来没有叫过她一句妈,也没有任何称呼,真应了一句成语——少不更事,现在想起来很后悔。可见懂事需要经历,经历需要时间,用漫长的时间去经历,这就是人生。

(作者:郭玉田,王益区王家河街道办事处退休职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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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黄堡书院 文中插入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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