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音是随身携带的故乡
网传一位名曰王哈娜的瑞典老太太己亥年春节问候视频,张嘴便是一口地道的五寨方言。山西九府十六州一百单八县,五寨属偏于一隅的贫寒之域,其父母在此传教几十年,安贫守贱,乐善好施,而她生于1933年,13岁时离开。老病相催,无人逃脱,手扶推步车的她,说自己是五寨人,怀念这里的好茶饭“莜面窝窝山药蛋”,怀念自己幼时的玩伴。
上帝面前,人人平等,男女教友,聚集于同一空间,由此与传统礼仪俗产生抵牾。上论天道,下申教化,此间便需融入地方,与民众打成一片,基督教的本土化,自语言的乡土化开始。一日知青,终身农民,我的一位上海同行,年轻时贵州插队,开会遇黔人,终于找到了流离失所的乡音,全然不顾周遭,旁人也为之感染。乡音是一种身份的认可,一个外乡人融入当地,语言为第一关。
一个太原人外地下馆子:“给我六十(馏上)一笼包子,七十(沏上)一壶茶,八十(剥上)一头蒜。”店小二不解:“吃这么多,你们几个人?”答:“九十(就是)一个人。”照此尚需添加六碗猪蹄、七斤牛肉、八只羊腿、十盆饺子,方能满足。别人以为怪怪的方言,同乡则格外好感。
少年不惧岁月长,谁知一别几十载,昔日嬉戏少年,今已垂垂老矣。生活的关键是改变,书页泛黄,面容起皱,物是人非,烟消云散。生命美丽时,世界才精彩,生命却是一场又一场的错过,越老越念旧,以此慰藉心灵。知有杏园无路入,故乡回不去,马前惆怅满枝红,童年回不去,人聚必散,不断有人离开,没有谁可以归来。从前不觉路途遥远,因了念旧,才知故乡真的遥不可及,此非地理上的距离,乃心灵上的无着无落。异乡人能够在一天的十二小时里,匀出两小时生活于不同世界,乡音满足了一时回避现实的心态,又给坚守传统者提供了寄托。
有一种情感叫发小,几张面孔,窄衣短袖,几首歌谣,窑洞土坑,背后总有不为人知的故事。冬衣退尽,风和日丽,花事连绵,农事正忙,这里没有肝胆相照的义气、不离不弃的默契、刻骨铭心的恩情,有的只是不浓不淡、不紧不慢、不远不近的微忱。到蔷薇,春已堪怜,小姑娘因为不得不走的原由,一片孤云去就轻,离开了自己熟悉的童年,终结了一段永无着落的过去。幸运之人,一生被童年治愈,记忆深处的生活,并未消失,只是潜伏了下来。乡音无改鬓毛衰的王老太太,旧梦难遣,细数着一些熟人的名字,称不久的将来,会在天上遇见,天堂的云梯,通往童年,那里可以掩耳不听这尘世的喧嚣。能几番游,看花又是明年,无妨无妨,来日方长,善良之人,终会遇到美好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