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常人隔开的那段距离

创作的宗旨，忌同而崇不同，忌共性而崇个性。

不趋时学，狷介自任，傅山《霜红龛杂记》论诗：“曾有人谓我曰：‘君诗不合古法。’我曰：‘我亦不曾作诗，亦不知古法。即使知之，亦不用。’呜呼，古是个甚？若如此言，老杜是头一个不知法三百篇的。”烟云氤氲，元气淋漓，董其昌《画禅室随笔》说书：“作书最忌者位置等匀。且如一字之中，须有收有放，有精神相挽处。”

除此之外，穿衣打扮方面似乎也有此倾向，德国学者齐奥尔特·西美尔称之为“水滴理论”，认为时尚作为阶级的产物，是一个自上而下的单项扩散过程，如水滴般自高处落下，“社会较高阶层的时尚把他们自己和较底阶层区分开来，而当较底阶层开始模仿较高阶层的时尚时，较高阶层就会抛弃这种时尚，重新制造另外的时尚”。张爱玲具此倾向，一次去印刷厂，因奇装异服引得工人们停下手中活计，开始议论起其着装来。其本人对此效果很是满意，原来她为了吸引眼球，竟穿着祖母的“寿衣”招摇过市。着装仪式感，使今日与他日不同，使此刻与其刻不同，这些围观者哪里懂得。

乞丐有衣皆锦帛，窝棚无处不楼台，原先衣锦帛、居楼台者，定会衣棉布，住平房，且拼凑出一套理论，冠冕堂皇掩饰之。别人摄影，自己便不再玩相机，别人旅游，自己便不再出远门，直怀疑叶公好龙，非真正喜欢，不过作为一种生活方式，以示生活品位。现实差距，却也处处存在。虽曰吃饭，孔夫子席不正不坐，割不正不食，不得其酱不食，食不语，寝不言，而《骆驼祥子》中，祥子与虎妞婚后，虎妞做了肉丸子熬白菜、虎皮冻、酱萝卜，祥子却“吃着不香，吃不出汗来”。

前学历瞧不上后学历，科取者瞧不上捐官者，自然不过。自清初至嘉庆七年间，扬州盐商家庭共计一百四十人通过纳捐，获得官衔，时人仿《陋室铭》作《陋吏铭》调侃之：“官不在高，有场则名；才不在深，有盐则灵。斯虽陋吏，惟利是馨。丝圆堆案白，色减入枰青。谈笑有场商，往来皆灶丁。无须调鹤琴，不离经。无刑钱之聒耳，有酒色之劳形。或借远公庐，或醉竹西亭。孔子云：‘何陋之有’？”冷蒸热卖，现吃现端，“不料你的见识竟平庸到可以做社论”，深邃者不再开口，恐由此降格，宁可孑然孤单，静物般枯坐。

上层往下通，下层往上升，趋同乃大势所趋，无以阻拦。在平等社会，衣无阶差，尊卑模糊，含敛光耀，混同尘世，“不降志，不屈身，不追赶时髦，也不回避危险”，个人取向，内在多于外表。文者如姚鼐，手无寸铁，心无芥蒂，身心合一，儒雅风度，学术与之异趣者，见之必亲，“先生貌清而癯，如不胜衣，而神采秀越，风仪闲远”，书味深者，面自粹润，卖弄斤两的书生，岂可比肩。武者，派兵遣将，挞伐敌寇，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孙中山称赞章士钊，“革命得此人，万山皆响”。史籍留名，实属不易，其必有常人不可及之处，此为内在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