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的地下城


文丨张是之
唐朝天保三年上元节前夕,狼卫潜入长安准备刺杀唐玄宗并制造杀戮。而这个阴谋一旦得逞,整个长安城将万劫不复。
死囚张小敬临危受命,必须在十二时辰内挫败敌人的阴谋,最终他与李必携手拯救了长安,也拯救了圣人和百姓。
这就是此前的热播剧,改编自马伯庸同名小说《长安十二时辰》。
就像今天的警匪片一样,剧中的张小敬为了得到急需的情报,不得已他只能去找地下城的老大葛老。
虽然黑人饰演的葛老总是让我出戏,但这却是很大程度上还原了当时的历史原貌,那个时候的唐朝真的有不少黑人。
葛老的地下城未必真的就在地下,不过那是一片法外之地,官府的规矩在这里一般不好使,他们自成江湖。
它既像今天的黑涩会,干些见不得光的勾当,做些不光彩的生意。
又有点像周润发在《和平饭店》中提供的避难所,收容各种各样在正经社会中颠沛流离的人。
影视作品的表达未必是历史的全貌,却是历史的一部分。
历史非我所长,我们还是回到现实。
前面写文章《汽车不就是用来超载的吗?》,说汽车承载能力可以做到很大,道路也可以承受的起。
我卡车有权超载,你道路当然也有权拒绝让卡车上路。卡车超载是为了赚钱,道路通行当然也是可以为了赚钱。
路压坏了怎么办?不怕,只要能赚钱允许赚钱,修多高质量的公路、几年回本几年盈利、多少年修一次,这些都能够核算清楚。
问题的核心在于,卡车一方要能够和公路一方进行磋商撮合,才能够让价格机制发挥作用。
现实是,卡车一方的产权是清晰的,而公路一方却是模糊的。卡车没有明确的对手盘。
问题出在公路的「公」字上。
公路、公有、公益,「公」字总会让人联想到这个事是公家、是国家的事,我只应该享受而不应该出钱。
然而恰恰是这个「公」字,让公路的产权出现了模糊,部分进入了公地悲剧的境地。
呼吁立法加强监管,全国一盘棋、一刀切的整治超载超限,甚至要让超载入刑,这样做不是不可以,道路和安全倒是可以得到部分保障,但必然会损失掉相应的经济效率。
原本可以赚到的钱没人能够赚到,原本可以得到更充分利用的资源却无人能够去利用。
看得见的是秩序井然,看不见的是效率损失,经济下滑。
看不见的经济效率损失,是统计数据很难直接呈现的,同时还掺杂了各种错综复杂的其他因素,无法找到单一的原因和责任人。
而假如看得见的秩序如果遭到破坏,就像桥梁侧翻路边压坏一样,或大或小总会造成不良影响,也容易确认相关的责任人。
假如大环境更加强调外在的秩序和观感,而不是背后的经济和效率,这在逻辑上就决定了,有关部门的人员必然会选择更有利于自己的路径,必然会选择一刀切,禁止超载。
与此同时,在看不见的「地下城」,却有着另外一番景象。
记者暗访的视频显示,不同的卡车喷涂的不同的标志,有的还喷涂了不止一种字样。
这些字样并不代表自己卡车所在的公司,而是代表某些中介公司。
而这些中介公司是干嘛的呢?他们有门路、有人脉,能够保证超载不被抓,被抓不罚款,或者打个电话就能解决问题。
这样的优质服务当然不会免费,而是需要交纳会员费或者年费才能提供「安全保障」。
很明显,这是一整条的利益链,而且形成了自己的江湖规矩和暗号。
如果不是记者暗访曝光,这样的地下城,这样的江湖规矩恐怕你我永远都不会得知。
小时候我的理想是当警察抓坏人,长大后很长一段时间内看到记者暗访的曝光,认为记者们简直就是正义的化身。
但今天我宁愿不知道这个记者所曝光的内容,因为记者的出现打破了原有的、市场自发形成的秩序,不得不面对「见光死」去适应全国一刀切的统一的官方规则。
并不是说所有的地下规则都是好的,而是视频中所曝光的内容,恰恰是人们自发地组织起来,防止了「公地悲剧」的继续发生。
看上去,他们是蓄意破坏了原有成文规定,是规则破坏者。
然而不破不立,他们破旧立新,突破了旧规则却以另外一种形式提高了经济效率,避免了资源的继续浪费。
如果是熟知「恶法非法」的老读者,一定不会对这样的行为冠以恶名。
当然这其中还是有 bug 存在,那就是卡车司机缴纳了会员费、保护费,然后就可以明目张胆的超载,但这笔费用最终却可能中饱私囊,没有一分钱花钱了养路修路上。
而养路修路的钱最终可能还是来自于当地的财政税收,或者全国的财政拨款。
换句话说,这个视频中所披露的现象,确实是有人挖了社会主义的墙角,薅了社会主义的羊毛。不想出钱的人恐怕一分钱都没少。
可以想见,视频曝光之后,相关人员必定会受到查处问责,利益链可能被一窝端掉。
同样可以想见,记者们和呼吁管制者会欢呼自己的胜利,没有人再敢如此嚣张。
只有少数人能够想到,背后经济效率的损失,这样的损失却没有任何人站出来承担责任。
更符合经济效率,尽量没有受害者的处理方式是,即使是名义上的公路、公有,即使是已经修好了的公路,也应该忽略沉没成本,让历史成本成为历史,尽量将公路私有化。
产权明晰之后,卡车一方有了明确的对手盘,该拉多少拉多少;而公里一方该收费收费,正大光明,赚钱养路,路压坏了负责修就是。
至于具体让卡车载重多少,每天过多少辆,这些都是公路的产权人具体的技术问题。
小时候不懂事,觉得当警察很酷很威风,坏人都很坏。即便是长大了,在接触经济学之前还是很容易在情感上、道德上被俘获、被绑架,觉得真的是无商不奸。
只有接触到经济学之后,才发现坏人未必真坏,商人未必都奸。当然,这个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总之,在我们看不见的地下城,市场的规律也不会因为我们的看不见而消失。
2019年10月21日
题图:Edward Hopper,New York Mov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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