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说汉字（497）：鸟语花香——说“香”
朱英贵
成语“鸟语花香”意谓鸟叫得好听，花开得芳香，借以形容春天的美好景象。“香”字的基本常用义有二：一是诉诸于嗅觉的“香”（气味芳香），另一是诉诸于味觉的“香”（味道甘美）。那么，这两个基本常用义哪个更加切合于“香”字的构字理据与造字本义呢？本文就来谈谈这个“香”字。
一、“香”字的字形解读及造字本义
“香”字的构形理据和造字本义如何？先来看看《说文》的解释：
《説文解字》卷七香部：“香，芳也。从黍，从甘。春秋傳曰：黍稷馨香。凡香之屬皆从香。”
许慎解释的大致意思是：“香”，就是食物在口中的好味道。它是一个会意字，其字形用“黍”、“甘”两个构件会合成意，表示粮食味道甘美。《春秋传》上说：“黍稷馨香。”意思是黍稷这一类五谷粮食作物都有甘美的味道。大凡跟“香”字有关的意思都可以用“香”作为表意偏旁。
清代段玉裁《說文解字注》对许慎“芳也”的解释作了如下补充解说：
“艸部曰：芳，艸香也。芳謂艸，香則氾言之。大雅曰：其香始𦫵。”
段注的意思是：“芳”就是草本植物的香味，“芳”指的是草本植物，“香”则是泛泛而言，并非是指某一种植物的香味。《诗经·大雅·生民》有云：“其香始𦫵”，那意思是指芳香的气味在厅堂中升腾。
至于许慎“从黍从甘”之说，愚以为“香”字的甲骨文形体下部是“口”不是“甘”，上部是“禾”加上一些小点，亦并非“黍”字，“黍”字的甲骨文形体如下图，不妨参照对比一下：
“黍”字的甲骨文形体
《说文》所讲的“香”字的构字理据是大体不错的，那么，它的造字本义究竟是诉诸于味觉器官还是诉诸于嗅觉器官的呢？也就是说它的初文含义究竟是指味道还是指气味呢？这需要结合“香”字的甲骨文和金文字形来观察认识（参见下图）：
“香”字的字形演变与字源演变
从上图可以看出，“香”字的甲骨文字形是由“禾”、“口”与一些零散的小点这样三种构件合成的。从禾从口，表示它的意思跟禾本植物与口有关：既然是跟“口”有关，那就应该是表示味道而非气味；既然是跟“禾”有关，那就应该是表示禾本的粮食作物的味道。再来认识那几个零散的小点，应该是表示禾本植物的脱离母体的成熟了的籽实，也就是能够入口咀嚼的粮食，只有如此，口中才能够品尝出来“香”的味道。
从上图还可以看出，“香”字的金文形体跟甲骨文字形一脉相承，并没有太大变化，而小篆字形则将下部的“口”讹变为“甘”了，以至于容易让人误解“香”是一种甘甜的味道，其实并不完全是，这正如《说文》段注所云“香則氾（泛）言之”，指的应该是口中的各种好味道。
从上图还可以看出，“香”字的小篆形体经过隶变与楷化之后，其下部的“甘”又讹变为“曰”了，这样一来，现代隶书与楷书的从“禾”从“曰”的构字结构，反倒不易看出其初文的构形理据和造字本义了。
综上所述，“香”字初文本义的具体内涵，应该是取决于古人品味黍食时的体验，因此它表示的是谷物在口中的美好味道，至于表示美好气味的“香”应该是它的直接引申义。
二、“香”字的字义演变源流
“香”字的造字本义当为谷物在口中的美好味道。例如：“香，芳也。从黍，从甘。”（《说文解字》）再如：“得时之黍……舂之易，而食之不噮而香。”（《吕氏春秋·审时》）高诱注：“香，美也。”又如：“庖霜脍玄鲫，淅玉炊香粳。”（唐·韩愈、孟郊《城南联句》）
“香”字由此美好味道的造字本义可以产生如下一些直接引申义和间接引申义：
其一，表示味道好吃，甘美。例如：“酿泉为酒，泉香而酒冽。”（宋·欧阳修《醉翁亭记》）再如：“银鱼豆豉豆花黄，木耳粉丝紫菜香。”（廖沫沙《咏八珍汤》）
由此又可引申为形容胃口好。例如：吃东西很香。又如：这两天吃饭不香。
其二，表示气味好闻，芳香。例如：“卬盛于豆，于豆于登，其香始升，上帝居歆。”（《诗·大雅·生民》）再如：“有飶其香，邦家之光。”（《诗·周颂·载芟》）又如：“四角垂香囊，葳蕤自生光。”（《玉台新咏·古诗为焦仲卿妻作）
由此又可引申谓吸、饮有香味的东西。例如：“二十里中香不断，青羊宫到浣花溪。”（宋·陆游《梅花绝句》）再如：“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宋·周敦颐《爱莲说》）又如：“王九说：‘咱们去香一筒好吗？’”（《负曝闲谈》第二回）按，指吸一筒鸦片。
其三，表示美妙，多用以形容女子的事物。例如：“月照新妆水底明，风飘香袂空中举。”（唐·李白《采莲曲》）再如：“一点春酸入瓠犀，雪色鲛绡湿香唾。”（元·萨都剌《华清曲题杨妃病齿》）又如：香钩（喻旧时妇女裹过的脚）；香罗（纱罗的美称）；香车宝马（贵妇所乘用的车马）。
由此又可引申出下列一些意思：
一是借指美妙的女子。例如：“儿家心绪无人见，他日埋香要虎丘。”（清·龚自珍《己亥杂诗》之二五六）再如：：怜香惜玉，香消玉殒。
二是借指花。例如：“香枝兮嫩叶，翡累兮翠叠。”（南朝·梁·江淹《杂三言五首·爱远山》）再如：“画栏桂树悬秋香，三十六宫土花碧。”（唐·李贺《金铜仙人辞汉歌》）又如：“画阑想见悬秋晚，无限宫香总不如。”（宋·范成大《次韵马少尹木犀》）
三是表示受珍视或受赞美。例如：“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唐·王维《少年行》之二）再如：“功勋入丹青，名迹万世香。”（宋·苏舜钦《舟中感怀寄馆中诸君》诗）又如：“老哥！现在下苦人吃香呢！”（沙汀《航线》）
四是感觉享受的。例如：“你直伸伸地倒在床上，睡得真香，睡到今天这个时候才起来！”（巴金《家》十四）再如：“清早他起来了，许宁还睡得正香。”（杨沫《青春之歌》第一部第十七章）又如：吃得香；睡得香。
五是比喻亲密和美，也借指亲吻。例如：他俩原来很香，近来又臭了。再如：“香她的面孔。”（洪深《香稻米》第三幕）按：“香”，亲，亲吻。
其四，指称香料或其制成品，诸如：麝香；檀香；线香；盘香等。例如：“昔天下初定，吾便禁家内不得香熏。”（三国·魏·曹操《内诫令》）再如：“潘公道：‘多烧香，早去早回。’”（《水浒传》第四六回）又如：“直到四叔上香的时候，教她走开，她才走开。”（鲁迅《彷徨·祝福》）
由此又可引申出下列一些意思：
一是指供香，上香。例如：“汴州封禅寺有铁香炉…炉边锁一木柜，窍其顶，游者香毕，以白水真人投柜窍。”（宋·陶谷《清异录·释族》）按：“白水真人”，指钱。再如：“入其舍，则密室垂帘，帘外设香几。问者爇香于鼎，再拜。”（清·蒲松龄《聊斋志异·促织》）
二是表示用有香味的作料调味。例如：“泽蒜可以香食，吴人调鼎，率多用此。”（北魏·贾思勰《齐民要术·种蒜》）再如：“生姜，削去皮，细切；以冷水和之，生布绞去苦汁，可以香鱼羹。”（北魏·贾思勰《和齑》）
根据上面对“香”字的字义演变过程的梳理，现将“香”字字义的发展脉络简示如下（示意图中的横直线表示字义之间的先后演变关系）：
三、含有“香”字文化含义的相关成语
含有“香”字的相关成语比较多，其中的“香”字大致有如下一些含义：
其一，成语中的“香”字表示气味好闻的意思。例如：
暗香疏影——暗香:清幽的香气；疏影:稀疏的枝影。原形容梅花的香味和姿态，后被用为梅花的代称。源自宋·林逋《林和靖集·卷二·山园小梅》诗：“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桂馥兰香——桂、兰：两种散发芳香的花；馥香。形容气味芳香。语见清·曾朴《孽海花》第五回：“只见堂里敷设的花团锦簇，桂馥兰香……一几一椅，全是紫榆水南的名手雕工。”
桂子飘香——指中秋前后桂花开放，散发馨香。源自唐·宋之问《灵隐寺》诗：“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
国色天香——原形容颜色和香气不同于一般花卉的牡丹花，也形容女子的美丽。源自唐·李浚《摭异记》：“国色朝酣酒，天香夜染衣。”
鸟语花香——鸟叫得好听，花开得芳香。形容春天的美好景象。语见宋·吕本中《紫薇·庵居》：“鸟语花香变夕阴，稍闲复恐病相寻。”
其二，成语中的“香”字表示受珍视或受赞美的意思。例如：
班香宋艳——班固和宋玉均善辞赋，以富丽见称，后以之泛称辞赋之美者。语见清·孔尚任《桃花扇·听稗》：“早岁清词，吐出班香宋艳；中年浩气，流成苏韩潮。”
古色古香——形容器物书画等富有古雅的色彩和情调。源自宋·赵希鹄《洞天清录》：“古画色墨，或淡墨，则积尘所成，有一种古香可爱。”
屈艳班香——屈：指屈原；班：指班固。象《楚辞》、汉赋那样词藻艳丽，情味浓郁。称赞诗文优美。源自唐·杜牧《冬至日寄小侄阿宜》诗：“高摘屈宋艳，浓薰班马香。”
书香门第——旧时指上辈有读书人的家庭。语见清·文康《儿女英雄传》四十回：“如今眼看着书香门第是接下去了，衣饭生涯是靠得住了。”
其三，成语中的“香”字表示跟女子相关的美妙意思。例如：
宝马香车——华丽的车子，珍贵的宝马。指考究的车骑。源自唐·韦应物《长安道》诗：“宝马横来下建章，香车却转避驰道。
香闺绣阁——旧指女子的内室。语见元·高明《琵琶记》第三十九出：“［旦］自古道人有贵贱，不可概论。夫人是香闺绣阁之名姝，奴家是裙布荆钗之贫妇。”
其四，成语中的“香”字用来比喻女子。例如：
断香零玉——比喻女子的尸骸。语见清·洪昻《长生殿·尸解》：“这是我断香零玉沉埋处，好结果一场厮耨，空落得薄命留。”
怜香惜玉——惜、怜：爱怜；玉、香：比喻女子。比喻男子对所爱女子的照顾体贴。源自元·尚仲贤《柳毅传书》第四折：“相逢没话说，不见却思量，全不肯惜玉怜香，则他那古敝性尚然强。”
窃玉偷香——比喻引诱妇女。源自《晋书·贾充传》：“时西域有贡奇香，一著人则经月不歇，帝甚贵之，惟以赐充及大司马陈骞。其女密盗以遗寿，充僚属与寿燕处，闻其芬馥，称之于充。……”
软香温玉——形容年轻女子身体洁白柔软，散发着温馨的青春气息。语见明·冯梦龙《警世通言》第二十一卷：“夜宿又嫌寒道热，央公子减被添衾，软香温玉，岂无动情之处？”
软玉温香——软：柔和；温：温和；玉、香女子的代称。旧小说形容女子的身体。语见元·王实甫《西厢记》第一本第二折：“软玉温香，休道是相亲旁若能够汤他一汤，倒与人消灾障。”
香消玉殒——比喻美丽的女子死亡。源自明·许仲琳《封神演义》第三十回：“香消玉碎佳人绝，粉骨残躯血染衣！”
其五，成语中的“香”字表示香料或其制成品。例如：
焚香膜拜——烧香跪拜，以表尊敬服从之意。同焚香礼拜”。语见明·归有光《唐孺人墓志铭》：“兆多疾，每疾作，孺人辄不食饮，焚香膜拜，以祈福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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