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儿打打阿Q，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文/ 陈童

有些书非重读不能尽其妙，鲁迅先生书就绝对在值得重读之列，经典人物阿Q更是越读越新，时刻给人新的感受。

阿Q精神的顽强和坚韧鲁迅先生和读者们都赞叹很多了，那受尽了白眼和屈辱还能自己找到精神高地的聪慧和对别人唾骂指摘的花式逃避，每每读来都不得不让人拍案叫绝，比如他去尼姑庵偷萝卜，被老尼姑抓住，就辩驳道，——

“我什么时候跳进你的园里来偷萝卜？”阿Q且看且走的说。

“现在……这不是？”老尼姑指着他的衣兜。

“这是你的？你能叫得他答应你么？你……”

这句话实在太绝了，我想老尼姑一定和我一样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但精神的过分强韧却让人忘了阿Q身体的强韧。无父无母，无妻无子的阿Q，寄身于土谷祠里，没有固定的职业，只给人家做短工，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一文不名，只有身体是本钱，虽然头上不幸生着些赖疮，但身体素质还是很过硬。

阿Q到未庄之前，颇是经历了一番武松打虎的情节，“四年之前，他曾在山脚下遇见一只饿狼，永是不近不远的跟定他，要吃他的肉。他那时吓得几乎要死，幸而手里有一柄斫柴刀，才得仗这壮了胆，支持到未庄；可是永远记得那狼眼睛，又凶又怯，闪闪的像两颗鬼火，似乎远远的来穿透了他的皮肉。”这足以证明阿Q的胆量和体力都不是一般水平。更不用说到了未庄之后，动不动就要被人打一顿，《狂人日记》里说打开中国历史书满眼都是“吃人”，打开《阿Q正传》则满眼都是“打人”二字，未庄百姓的生活仿佛就是吃饭睡觉打阿Q，赵太爷打他巴掌；钱太爷的儿子拿哭丧棒打他；闲人揪住他的黄辫子，在壁上碰响头；阿Q看不起的王胡也扭住他的辫子往墙上敲了，不仅别人打阿Q，阿Q自己也要打阿Q，他在土谷祠放的银元被赶赛会的赌摊顺走了，冤无头债无主，阿Q意难平“但他立刻转败为胜了。他擎起右手，用力的在自己脸上连打了两个嘴巴，热剌剌的有些痛；打完之后，便心平气和起来，似乎打的是自己，被打的是别一个自己，不久也就仿佛是自己打了别个一般，——虽然还有些热剌剌，——心满意足的得胜的躺下了。”这样的挨打频率，一般的身体素质根本承受不住。

不仅挨打是一把好手，小说中写到阿Q的几次逃跑也颇为行云流水，一次阿Q调戏了吴妈之后赵太爷手里捏着一根大竹杆向他奔来，“他翻身便走，想逃回舂米场，不图这支竹杆阻了他的去路，于是他又翻身便走，自然而然的走出后门，不多工夫，已在土谷祠内了。”

阿Q偷完老尼姑的萝卜往外跑，“追来的是一匹很肥大的黑狗。这本来在前门的，不知怎的到后园来了。黑狗哼而且追，已经要咬着阿Q的腿，幸而从衣兜里落下一个萝卜来，那狗给一吓，略略一停，阿Q已经爬上桑树，跨到土墙，连人和萝卜都滚出墙外面了。只剩着黑狗还在对着桑树嗥，老尼姑念着佛。”阿Q那爬上桑树跨过土墙的矫健，真不愧是我们龙的传人。也许正是因为这样矫健的身手阿Q才能逃到城里做起偷窃这样高技术含量的勾当。

可惜肉体再强健在屠刀面前仍然脆弱得不值一提，阿Q也从未因能挨打挨饿而收到过尊重，膝盖一软就下跪的时刻倒是不少。围观他被处决的看客的眼睛比觊觎他的皮肉的饿狼更可怕，不仅要咀嚼他的皮肉，还要咬他的灵魂。而肉体消亡的时刻也不过是“全身仿佛微尘似的迸散了。”轻飘飘地就没了。

阿是圆口音，Q是圆形，阿Q是一个多么圆满的名字，却没有与匹配的健全人格。挨打挨饿的能力再强也只是苟活，受尽了苦却都是些无用的苦，无怪乎鲁迅先生说，“凡是愚弱的国民，即使体格如何健全，如何茁壮，也只能做毫无意义的示众的材料和看客，病死多少是不必以为不幸的。”天堂没有人吃饭睡觉打阿Q，阿Q大概也进不了天堂，不过地狱也不一定比人间更可怕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