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 江

大   江

曾经从风陵渡溯黄河东岸至壶口,再过河沿河西岸顺流而下,直至晋陕大峡谷的出口龙门,两天时间与黄河不弃不离。当时就想着一定要走一段长江岸线。在各种大河文明里,长江与黄河所塑造的中华文明水乳交融,却也有着明显的个性差异。以儒家为代表的庄严理性文化在黄河沿岸生成,瑰丽浪漫的诗性文化更多赖长江的孕育和光大。自屈原开始,中国诗沿着不尽长江滚滚来。

第一次贴近长江的行走,选择了马鞍山和安庆。其实是选择了两个诗人,一个是在马鞍山入江水捉月而去的李白,一个是上游三百来公里的安庆怀宁偏僻乡村的海子。也可以说,一个是中国诗歌的最高峰,一个是诗歌最后的回响时代的代表。

长江上游的汹涌澎湃经历了江汉平原的迂回曲折,到马鞍山早已平和稳重了。站在采石矶最高处的三台阁上看长江,江面被江心岛分割,也已不显得宽阔。不过看似平静的江水,是能感觉到暗流涌动,李白生命最后时光的心情也该是这样的。李白“仗剑去国,辞亲远游”是在他的青春期,面对凶险的三峡,也轻松一句“轻舟已过万重山”;即便下船走两岸,“始经瞿唐峡,遂步巫山巅”,亦是愉快旅程。李白自长江出川,此后游历了不少的山川,其中很多的时间是徘徊在长江两岸,最后困顿地死在长江边的当涂。“仲尼亡兮谁为出涕”,他在《临终歌》里这样感概,中天摧兮力不济,大鹏折翅,长歌当哭。不过后世更愿意相信李白入水揽月去了,给这位“谪仙人”一个圆满的归宿,留给采石矶一个美好的传说。李白的墓在 采石矶二十多公里外的当涂县太白镇,采石矶是他的衣冠冢,半山迎江流而立。山下的李白祠历代有人凭吊,让李白捉月的传说坐实。

李白在长江两岸的安徽一带留下了不少耳熟能详的名诗句。“相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宣城的敬亭山也因此成为名胜景点;“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桃花潭亦在皖南泾县” ;“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这是李白为池州秋浦河所写的十七首诗歌之一。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这是他应召别南陵去往京城时所写。……李白的诗回响在长江两岸,向更远处扩散,一千多年来从未暂停。一千二百年后,在长江边的一个偏僻村子,海子诞生。这位十五岁入读北大,二十五岁将生命交还给大地的年轻诗人的出现,必定与当年李白在这里的吟诵有关。

海子生长的查湾村远离安庆市区,离怀宁县城也有一段距离。查湾村是查姓为多数的小村子,海子的原名查海生。这里至今仍是一个安静的村庄。村子入口的大石上刻着“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大字,这是海子诗句中最普及的一句。一段不长的上坡之后,坡顶有指示指向查姓宗祠,顺着新修成的仅容一车通行的小路,不远即是海子墓。海子墓朝向山下不远处自己的家门,背面正在施工停车场。近年也有不少的人前来凭吊,才有扩大停车场的需求。看来在物质狂欢制造空虚和快节奏遗留泡沫的当下,诗人和诗仍是慰藉。

海子的故居就在海子墓所在小山下,当地已在三间平房的故居门前新建了一个广场和一个小型纪念馆。村子的两侧都是大片的荷塘,不知海子十五岁离开家乡之前,家乡是不是这摸样。即便为了接待参观的客人,增设了广场、停车场,整饬了村口,海子的查湾村仍是一个极其普通的村庄。经过村口的路很窄,偶有车辆经过,村背后的高速公路还有些距离,一座小山把远处县城的噪杂声遮挡。查湾村仍是普通的易被人忽略的乡村。

诗人也许不需要太多的信息,在安静的乡村可以仰望星空,与李白隔空对话,可以静听长江流水声。

出发之前,我看到澳大利亚作家克莱夫·詹姆斯《文化失忆》的一句话:“一种与爱无异的深刻直觉提醒我们,效率的代价就是空虚”。这句话直戳当代人心。带着这句话,走一段长江,只短时间注视了江水东去,波澜不惊却暗流涌动,这些给了我很多神秘的想像。我更关注的是两位诗人,他们的生命也早已归于大地,融于江流,精神仍回响在大江的上空。

当我们挣扎在高度科学和物质所赐予的困顿、焦虑中,裹挟在全社会所看重的效率滚轮之下,难得记起我们曾有伟大的诗人和诗。

今天不是诗歌的时代,却是一个需要诗歌的时代。——这是写在海子纪念馆里的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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