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乙死得冤啊 ——《长安十二时辰》乱弹之六

小乙被自己的顶头上司张小敬出卖,悲壮而死。

从剧情演绎来看,编导这样设计的目的有两个,一个是行为上的目的,以此凸显张小敬孤胆英雄特质。果然,长安城中的不良人和靖安司守护部队的旅贲军都为此而离弃甚至背叛了张小敬。崔器在右骁卫官署里阻截试图逃跑的张小敬时,亲口指斥张小敬“出卖兄弟,罪不可赎”。

遗憾的是,这个意图并没能贯彻始终,在吉温接管靖安司抓捕张小敬时,帮助张小敬脱逃的还是不良人。

就像靖安吏安公指责徐宾时说的那样,一旦脏了手,就洗不掉了。张小敬出卖卧底兄弟的污点也是洗不掉的,不论他勇救长安的行为有多么的英勇高尚,不良人都难以原谅他。

一个是观念上的目的,以此凸显张小敬为了大多数人的利益不惜出卖自己的兄弟,在盛行集体主义的东方文明里,这个观念深得人心。

为最大多数人谋取最大幸福就是公正正确的,这是英国十八世纪末英国哲学家,功利主义的开山鼻祖杰里米·边沁的观点。这个观点最大的缺陷是忽略了少数人、个体的权利,甚至是剥夺了少数人、个体的权利,将多数人的意志凌驾于少数人、个体意志之上。

听上去冠冕堂皇,其实很容易带来邪恶的行为。哈佛大学迈克尔·桑德尔教授在《公正,该如何是好》的讲座里用了很多事例来说明其不合理性,比如古罗马人让基督徒与猛兽搏杀,在基督徒的哀嚎中享受快乐。在“女王诉达德利”案件中,遭受海难的木樨号达德利船长等三人可以谋杀生病的侍应生派克,食其血肉维持生存。

这个观点很容易导致很多极端思想和行为,被专制独裁者所利用,成为邪恶的遮羞布,以此愚弄公众。比如希特勒可以公开叫嚣为了德意志民族的利益屠杀犹太人。

现代文明早已经抛弃了这个观念,以尊重个体为核心的英美自由主义在二战后成为世界主流思潮。在现代文明里,政府存在的意义是为了保护少数人、个体等弱势者的利益不受多数人利益的欺压和侵害。

小乙之死让人恐怖的地方是小乙并不想死。

在葛老的逼迫下,有一个暗桩挺身而出,承认自己是卧底,希望以自己的死解除张小敬的为难,并获得想要的情报。毫无疑问,这是个英雄。小乙并没有挺身而出,说明小乙想活下去。不管他是为了活下去查案,还是仅仅就是不想死,总之是想活。而张小敬亲口出卖了他,想活下去的念头被人活生生地掐断了。他的生存权利就这样被张小敬头脑里的大多数人利益的观念剥夺了。

更恐怖的是赞赏这种行为。

李必通过郭利仕把张小敬从右骁卫救出来后,在景龙观废墟里和张小敬有一番谈话,在提到这个桥段时,李必说,为了救一船人而杀掉一个人不是罪恶。

在女王诉达德利案件中,法庭认为为了救一船人的达德利和史蒂芬斯杀了派克是有罪的,判处死刑。后来是女王恩典,赦免了他们的死罪。这是发生在1884年的事情,怎么到了今天还能看到“为了救一船人而杀掉一个人不是罪恶”的谬论?

都在宣传一些什么观念啊,太奇葩了。

越来越多人在吐槽这个剧了。凭心而论,这个剧的编导在力求还原长安的繁华壮美上确实下了很大的功夫,特别是在人物造型、服饰、道具上,这大概和日本导演黑泽明的孙女黑泽和子参与其中有很大的关系吧。

有评论说就是因为太追求形式而忽略了剧情,其实不完全是。应该还是编导宏大叙事的想法和实际操控的能力出了偏差,通俗来说就是有眼高手低之嫌

编导想在一天之内把玄宗一朝在长安城里源远流长的宫廷秘闻、政治争斗,以及一件本身就很复杂的恐怖事件交代清楚,偏偏又去山寨了一个大家都熟悉的美剧《24小时》的形式,有些作茧自缚。如果不叫这个名字,也许会好些。比如长安谜中谜啊、长安历险记、蒙难记啊等等诸如此类没有时间限制的名字。

讲恐怖事件,事件紧张、画面也紧张,侧重于感官刺激。讲政治争斗,事件紧张,画面和缓,讲究城府机锋,侧重于理性体会和感悟。两者要有机地结合,是件很难的事情。

《长安十二时辰》里张小敬打打杀杀的,看上去很热闹,其实远没有政治争斗的剧情表演得好。剧中何执正、林九郎、郭利仕的明争暗斗表现得非常好,字字满含机锋,句句波诡云谲。何执正的《咏柳》诗弄成了政治文章,郭利仕给李必讲圣旨里的危机、郭利仕请林九郎入宫前的较量,林九郎对吉温的教导等场面,仔细去体会,都非常精彩。

权谋术,窝里斗,真是瑰宝啊,现在的人都还能描绘得如此入木三分,佩服。

剧中李必曾经问过郭利仕一个问题,圣人怎么看待长安的黎民百姓,郭利仕回答说,鲲鹏飞九天之高,看不到这些蚍蜉。这是大实话,老百姓历来就是些蚍蜉,烂命一条,没人在意。为了帝王之志,杀几个蚍蜉又有什么关系呢?

而龙波这个蚍蜉偏偏要向盛世王朝展现一下蚍蜉的力量,别不拿蚍蜉当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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