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堂吉诃德”
上初二时,我在坐落于山脚下的一所乡村初中就读。学校占地大约十几亩大,南北各有一个校门。那时学校还没有实行封闭式管理。学校南面有个小煤矿,学校临着公路,拉煤的大解放卡车经常鸣着喇叭从教室外经过时,感觉课桌也在颤动,教室的地面也在颤动。
为了走近路,有村民常背着铁锨穿校园而过,他们要到矿上给拉煤的卡车装煤。也有满面黝黑的矿工带着竹编的安全帽,穿着长筒胶鞋,大摇大摆的从校园里经过。偶尔,会有一头矿上受惊的拉矿车的骡子,窜到我们校园里撒欢儿,那是我们难得的风景。每当此时,我们就会不由自主的如大鹅般,伸着长脖子,顺着窗户向外观瞧,任凭老师拿黑板擦啪啪啪的拍着讲桌,吼着:看啥看?没见过世面!我们赶紧缩回脖子正襟危坐,但眼睛还是忍不住偷偷往窗外瞄两眼。心里盼望着,快点下课吧!快点下课,骡子你可别跑啊!老师好像和我们作对似的,故意“落堂”。等我们下课跑出去看时,骡子早被几个老师围起来逮住牵走了,我们一个个无比惋惜,惆怅,继而痛恨起喜欢“落堂”的老师来。
学校的生活很单调和乏味。学生大约有二百多人。一个食堂,饭菜很单调,早上是清汤面条,中午捞面,晚上是咸菜或者炒萝卜,馒头。常年不变的菜谱和味道让人乏味。没有乒乓球台,只有一副篮球架。上课,吃饭,睡觉,上厕所,看老师和高年级学生打球,生活就是那么无聊。
然而直到“唐吉坷德”的出现,才给我们苦闷的学习生活,带来了一些快活的空气。那天是课外活动时间,同学们有的在操场边看球赛,有的在校园三五成群闲聊,我和十几个同学在初三(1)教室里学习。
不知什么时候,一个五十多岁,面色发黄,穿着灰布棉袄、头发灰白散乱的男人,手拿一叠纸站在讲台上,说,同学们我要给大家朗诵一下我的诗歌。教室顿时安静下来,彼此用疑惑不解的目光打量着,然后很茫然的看着他。他高声朗诵起来,声音嘶哑,我还没有听清他朗诵的是什么,就有个同学高声叫道:“好诗!好诗!”于是,大家噼里啪啦的鼓起掌来,也许是同学们虚伪的热情感染了他,那位诗人满脸红光,鼻尖都沁出一片汗珠,又大声朗诵起来:
(理想篇)霞光万丈照东方,
我的心里亮堂堂,
伟大领袖毛主席,
带领我们奔小康。
。。东,。。东,
你的名字满天红。
。。东,。。东,
你的名字全球通。(不知当时他怎么想出来的词儿)
第二首:
(爱情篇)我深深地爱着你
邻居大婶她真好,
那天唤我去铡草,
中午擀的捞面条——真是好!
我深深地爱着你啊.......
同学们哄堂大笑……
后来,班主任来了,把他哄走了。
之后,他好像幽灵一样,只要见我们老师不在教室,就会溜进教室,笑眯眯的站到讲台,从裤兜里掏出他的笔记本,清一下嗓子,“同学们好,我给大家朗诵一首诗!”,教室里立刻掌声一片。他开始抑扬顿挫的朗诵他的诗歌。苦闷的教室里有了愉快的笑声,如同咸亨酒店来了孔乙己,到处飘荡着快活的空气。由于语文课刚学习完塞万提斯的作品,不知哪个同学给他取了一个外号诗人“唐吉坷德”。有几天,他没有来,有同学就忍不住问,“唐吉坷德咋这几天没来呢?”“唐吉诃德为什么没来?”
接下来,有消息灵通的开始讲述“唐吉诃德”的“故事”:他本是一名民办教师,喜爱看书写诗,每月的工资大多被他用于买书和纸笔了,几次三番。后来,国家开始民办教师整顿,他被清理了,虽然民师工资低,毕竟每月还有几十块钱,如今没了工作,妻子不能忍受,带着四五岁的孩子,不辞而别,可能是跟着外地来做砖坯的师傅跑了。
从此,他就开始四处游荡,有点钱就买书,到处拿着写的诗给人看。同时,他又是一个爱较真的人。
给一家建筑队打工不上半个月,就开始找领导,说人家施工队粉刷墙壁的水泥比例小,存在偷工减料,包工头直接把他开了。
后来,一个学生看他可怜,在一家研究所,给他找了个管吃住看大门的工作,可他不到一个月,就又看到单位餐厅浪费严重,他又的较起真来。他计算每天每人浪费多少肉,菜,价值多少钱,然后又算一个月,一年是多少?开始领导还很重视,组织员工开展勤俭节约活动。
再后来他无论到哪里,他总能看到问题:员工上班时间闲聊天,他也管。领导换个桑塔纳车,他就劝说,不能超标准用车。就连绿化公司栽树,三两年就更换一批路边的绿化树,他也要去给人家理论一番……渐渐地,没有人愿意让他干活了,哪个单位都感觉他是个“麻烦”。再后来,他就四处游荡,还坚持写诗,到处给人读诗。
他还真像“堂吉诃德”,骑着马,举着长枪,四处寻找搏斗的对象。
那天,他朗诵完诗歌,我要过诗稿看看了,发黄的纸稿厚厚一叠,钢笔字写的很清秀,很工整。诗稿有目录,有插图,内容还分成理想篇,学习篇,爱情篇等等。扉页还画了个插图:一个大人,旁边有个小孩儿。边上还写到:毛主席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行,我是毛主席的好学生。不过以我学生的眼光,这哪里叫诗啊,充其量是个打油诗。
后来,学校完善了安保措施,诗人再没见到。慢慢的没有再提起他,再后来,我初中毕业了,诗人“唐吉诃德”,也许去了外地,也许有了新的工作,也许是真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