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心:一曲哀伤的恋歌 柳枝长
柳枝长
作者:兰 心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娟子了,她走的越远,可能心里才能得到安宁。
上星期,娟子突然从澳大利亚回来了,听说我定居在承德,便请我在饭店吃饭。分别10年了,见面后,我俩都非常地激动和高兴!可是,我发现娟子只是叙说国外的往事,细说她的家,孩子和孙子,就是一字不提我们青春年少时的故事。
吃完饭后,娟子沉默一会,对我说:“楠,明天陪我回趟煤矿,陪我去看看凤龙好吗?”这时,我看见娟子的眼睛潮湿了。我点点头,她抓住我的手,使劲地摇了几下,没有说话。
我和娟子、还有凤龙,从小就是好朋友,同一年先后出生,还是好邻居。矿区的住房就像摆放的火柴盒一样,门与门之间挨的很近,一栋十家,我们三家挨着住,拆了院墙就是一家人。我们三个,自打懂事起就整天泡在一起玩,上学又在同一个班,感情自然是很深的。一晃初中毕业,我升了高中,娟子和凤龙都下乡了。因姐姐是下乡知青,按政策我留在了矿里,在矿上医院当了一名护士。
漫长的三年插队生活,娟子和凤龙的感情深化了,俩人都在一个生产队,同吃、同劳动、同甘苦,有说不完的情话,而且爱得很深。三年后他俩同时抽调回煤矿上班,娟子在我们医院收费室工作,凤龙当了一名消防队员。我和娟子经常在一起有说不完的悄悄话,娟子的悄悄话多半离不开凤龙,她说多了,我就有些嫉妒凤龙了,说她重色轻友。娟子笑着说:“三年的同甘共苦,你知道我们有多少酸甜苦辣,和多少难忘的故事啊?”看着她幸福的笑容,我真是羡慕他俩。
凤龙在矿上消防队工作不长时间,矿上就发生了一次多年不遇的火灾。那天凤龙值班,刚要吃中午饭,就接到险情报告。由于电线电路问题,造成矿上办公大楼火灾,凤龙和战友赶赴现场后,冒着浓烟烈火疏散转移了30多名工作人员及来矿上办事的外地人员。经过现场勘查分析,着火原因是线路老化引起。那是他第一次以一名消防战士的名义参与火灾救援,他说,在那场大火中,第一次强烈感受到消防工作的责任重大。正是从那天起,凤龙开始参与各种灾害救助,包括兄弟矿山的灾情救助,从此,只要一有火灾事故现场就有风龙的身影。
天有不测风云。30年前仲春的一天晚上,我值大夜班,凌晨2点多钟,突然接到电话说井下出现了灾情,让我们做好抢救准备。第二天中午,救护队送来了6名伤员,其中有2名送来时就已经死了。当我上前察看时,脑袋嗡地一声轰鸣,大脑一片空白,那个静静躺在担架上满脸煤灰、额头还凝固着一大片血迹的不是凤龙吗!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愿相信这是真的。当我确定那真的是凤龙时,我立刻想到了娟子,娟子要是知道了,她能承受住这样残酷的打击吗?我的泪奔涌而出。
来人说,煤矿发生了瓦斯爆炸,凤龙和四名战友到达井下第一个工作平台后,在黑暗中向前摸索,井下温度很高,地很滑,只能猫着腰贴着墙往前摸。前行了150米左右,发现了冒着烟雾的起火部位,还看到了两具矿工的尸体,凤龙他们又往前走了20多米拐弯处,发现十多名矿工蹲在那里等待救援,幸存的矿工被他们分批运出了矿井。而凤龙实在不忍心把那两位遇难矿工的尸体丢在井下,他又返回去找那两具尸体,想把他们运上来,结果遭遇了塌方……
我不知道娟子,是怎样熬过那几天肝胆欲碎的日子的。处理完凤龙的丧事,我想好好陪陪娟子。可是单位、家里都不见了娟子的身影;她只留下一个便条说:放心,我没事,不用找我。
几天以后。娟子回来了,只见她人瘦了一圈,一副疲惫失神地样子,虽然外表很平静,但从她那深陷的眼窝,失去光泽的眸子,我知道她的心碎了。娟子悄悄地跟我诉说,她好像死过了一次、两次……经过了炼狱般的痛苦和煎熬。她没说去了哪里,也没人问她去哪了,但是我心里知道她去了哪里……娟子和我说:“凤龙出事前的那天晚上,他就在我家坐着,眼看到上大夜班的时间了,可他就是坐着不想走。我催他快走,别迟到啊,凤龙出屋走到院子里,望着天上的星星,还是不想走。我又催他一遍:‘快走吧,记着明早下班,来我家吃饭啊!’之后他走了,他真的走了,其实那天他还感冒着呐……”
后来,娟子随父母调到了市里,嫁人成了家。但是每年的清明节前后,娟子都要回到矿区给凤龙扫墓。记得10年前的5月,龙凤忌日的前一天,她回到矿区跟我说,她要随爱人和孩子,去澳大利亚定居了,这一走,不知啥时候能够再回来。她邀请我陪她明天上山看看凤龙。她还带着两颗柳树苗,说是要栽在凤龙的坟上。
第二天,我俩一人背了一塑料桶水上山了。在凤龙的坟前,娟子亲手把两颗柳树苗,一左一右载在了凤龙的坟茔前。我当时问娟子,人家坟前都种苍松翠柏,你为啥种柳树啊?娟子说:“柳树枝长啊……”
白驹过隙,10个春夏秋冬一晃就过去。我和娟头天下午来到了矿区。第二天,我俩早早来到了凤龙的墓地。
十年没见,那两棵相对而立的柳树,已经长的枝繁叶茂,修长的柳条随风摆动,就像一对青春恋爱季的少女少男,静静的伫立在那里,彼此欣赏着对方的美目俊脸,像一对彼此深深生死相依的爱人,仿佛永远分离,却又终身相依。当微微的山风吹来时,两棵柳树的枝条,颤抖着,很自然的相触缠绕在一起……
娟子把带来的鲜花、水果、点心、酒水等等摆好后,端坐在坟前诉说心声:“凤龙,你从事了一个救人于危难的无私职业,你是个大英雄,这么多年过去了,矿上还有许多人会提到你,敬佩你,特别是被你救出来的那些矿工兄弟,每年都会来给你扫墓。凤龙,这么多年,有这两柳树陪着你,你不寂寞吧?在国外我家的院子里,也种了两棵柳树,也都长大啦。每逢到你的生日,或者想你的时侯,我都会在树下坐上一会,听树与树的说话;当风吹来时,那树叶晃动着,发出的沙沙的轻响,那是只有我能听懂的语言,就像你当年,你在我耳边不厌倦地说着那些缠绵的情话,我的心里呀,就有一种很踏实的幸福感。”娟子叹了口气,又说:“老了老了,还说着这些,凤龙,你可别笑话我啊!”
西天的阴云漫卷过来,就要下雨了。祭奠过凤龙,我俩就要下山了。这时,山谷里突然刮起了大风,只见娟子站在那里,蓦然回首凝视那两颗柳树,突然大声喊道:“风,你再大些吧!”
这时,我也回头看去,只见那两颗柳树被风吹弯了腰,树冠依偎着树冠,它们伸出了所有的手臂,借助着风力彼此拥抱着;它们是那样地喜欢对方,幸福地陶醉在紧紧相拥地时刻;树根在地下连理交叉,枝脉相拥在云天里……这时,我看见娟子满脸泪水,但是嘴角却漾起微笑。我想,这一定是她穿越了时光隧道,沉浸在最美好、最幸福、最快乐地时刻了。
我终于明白了,明白了种树时娟子说过的话;“柳枝长啊……”
我的脸有了凉意,泪水止不住地涌流下来,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风啊,你来的再猛烈些吧,吹得更持久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