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书《红色石头》

红色石头

一

艾笙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想：“除了生命，我一无所有。所以，我用我全部的生命爱你。不要误会，我没有一个深情的爱人，我只是对这世界爱得深沉。”

艾笙浮在半空，看自己的身体停止最后的颤动，散尽春意烟火。

没有天使，没有鬼差。艾笙想：肯定是我的心愿还没有了，所以不能往生。

二

艾笙看着病床上的女孩子，心里铺满阳光。她是自己第一个找到的生命延续者，先天性心脏病，换了自己的心，术后恢复良好。可惜她看不见自己，不然就能知道自己不分日夜守着她半个月了。

女孩子有个好听的名字，黎子丝，和她的外貌一般。肤白皙透，微黄卷发，杏眼琼鼻，纤长匀称。最让艾笙高兴的是，她的生活也和她外貌一样公主，富有的爸爸黎冷，时不时给她带所有艾笙曾经过的梦想所有；高贵的妈妈庞陌陌，隔三差五就来探访安慰她，像电影明星一样。她真的很幸运呢，最后的关头也能碰上自己的年轻健康的心脏。

淹没在空气里的玻璃，没有被夏日阳光穿透，却阻隔了绿荫里的虫鸣。艾笙听着这天然的合奏，安心地注视着呼吸浅浅的黎子丝。她真的好漂亮啊，自己的第一个生命继承人这么美好，真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

医院里鬼伙伴其实不多，大约都盘旋在自己思念的人身边吧。这半月里，艾笙也就碰见了几个迷茫的植物人和刚走还没适应的新鬼。算来，自己的资历还不算很嫩。也琢磨了几个鬼的绝招，凝神静气地吹耳边风，奔跑在走廊里练穿堂风，甚至还可以用意念关上滴水的水龙头。

此刻，艾笙就在练习吹黎子丝的睫毛，又长又卷，真的和洋娃娃一模一样啊。

黎子丝其实早睡饱了，只是不想睁眼，她恨这个世界，但是她要好好活下去。眼睛有些痒，不情不愿地睁开。

单人病房，空空荡荡。

今天应该就可以出院了，她会向这个世界讨回所有欠她的债。看了看窗外，夏日正盛啊。

艾笙跟着黎子丝一起回了家，独栋的公寓，环境很好。

白色的连衣裙，私人的司机，青春四溢的校园。

艾笙跟着黎子丝已经快一个月，看她生活优裕闲适，心也放下了。原本决定过了今天就去找下一个生命延续者。但是变故仿佛命定的戏剧。

厕所干净整洁，角落里的少女愤恨无助，感觉有点像自己，不知道为什么。黎子丝带着两个女孩子俯视角落里的女孩子，嘴里已经不是刻薄，而是污秽，动手动脚。

艾笙沉沉地走近，看着角落里的女孩子。黑亮的直发，俊秀的眉，大大的眼，恐惧里还有两朵梨花盛开，可爱得很。艾笙不明白，黎子丝如果喜欢那个女孩子不直接说，要这样欺负她。

想要阻止，愤怒的力量让厕所的灯闪了闪，但是她们依旧旁若无人。

黎子丝甚至开始脱女孩子的衣服，上下其手，两个女孩子则识相地退步。哭泣没有作用，巴掌声，牙印，红肿，淤青。艾笙的愤怒爆了灯，上了一时神弱的可爱女孩子，反抗，直到她的心脏停止工作。新生的魂魄茫弱，艾笙觉得她不配这个世界，吞而化之。

三

吞了新魂之后，艾笙鬼力强了很多，意念一动，便找到了第二个生命延续者。也是个漂亮的女孩子，不过和黎子丝一点不同，如同暗夜的红色玫瑰。

纯褐色的卷发，白底画眉，眼黑唇红。她用了自己的肺。第一眼，艾笙对这个女孩子便没有好感。只是，这接受捐赠的人不是自己能决定的。而且，她也不喜欢以貌取人，有些决定还是要了解以后再做，就像黎子丝的去留一样。

她约了朋友一起去酒吧，在她们的谈话里得知，她叫宗羽。宗羽爱爱喝酒，有烟瘾，很会跳舞，朋友都很仗义。

酒吧里人已经开始饱和，闪烁的灯光，沸腾的人声，像是接连不停的爆炸。波动的身体，飘荡的发丝，沉醉的心神。

艾笙在这些人之间游荡，感受他们旺盛的生命力。沉静的眼，沉静的心。

艾笙在等待，最后的审判。

一个星期的时间，白天吃饭睡觉，晚上夜店通宵。艾笙的审判没有迟疑，在睡梦中上了宗羽的身，从宿舍四楼跳了下去，重度昏迷，乘机吞了她新生茫弱的魂。

四

魂气的指引越来越弱，应该只剩下一个了吧。意念越来越强，甚至能实体吓人。不过她只想收回自己给予这个世界承担不了的赠与，并不管其他是非黑白。

第三个生命延续者是个男孩子——汪熙，普普通通的医院实习医生，长相只能算清秀，只那一双眉毛耐看。

这个实习医生似乎是值得继续生命的人，那双带他重返光芒的眼，盛满温柔。每个被他问候的人，都会嘴角弯弯。检查还是协助，他都是一个越来越可靠的人。

跟着他的第九天，发生了特别的事情。

夏日清晨，阳光明朗。他先是在花店买了一束向日葵，又去蛋糕店买了一个海盐蛋糕，接着驾车到了公墓。公墓里挨着常青树的墓碑，贴着自己的照片。

那张照片里的自己，艾笙没有见过。穿着高中校服，不知看到什么，清亮的眼睛很专注，微微侧着头，黑直的短发，安静地躺在肩上，干净可爱。“他从哪里得到这张照片的？又是谁给自己拍的这张照片？”

艾笙正想着，“这里是墓地，要不要直接现身问问他。这个地方会给他最好的心理准备。”不过，现在是白日，自己也只能躲在他的帽子里，现身有困难。而且这里阴气虽重，却缺了水，没有聚阴之力，借不了地阴。

汪熙自顾自地开始说话：“小笙，今天是你的生日，我带了你的最喜欢的花和蛋糕，快吃吧。”

艾笙闻言，困惑，她从不记得自己生前曾认识这个男孩子。

“我这个月实习结束后，就是真正的医生了。你不是说，你最崇拜医生了吗，我以后也会成为你崇拜的医生，你会回来看我吗。你会的，昨晚站在我房间里的是你吗，那样专注的注视，干净眼光。你知道我其实很早就喜欢你了吗，比你更早的喜欢，我只是怕吓到你，也等你爱上我。我现在除了上班，最喜欢的就是睡觉，梦里，你知道我一直在等你吗。”

“我知道你一直在的，因为欺负你的坏人都受到了应有的惩罚。我相信，这是你的在天之灵。那个富家大小姐，已经有了先天隐疾还不安分，换了心脏也活不长，我替你参加了她的葬礼；她的两个跟班也因为没有及时让她就医，受到她父母的排挤，转了学校，甚至父母也受到了打压。至于那个对你漠不关心的人，也因为饮酒过度，从宿舍楼摔了下去，住进了我在的医院，如今还在昏迷之中。”

艾笙的心浮了起来，她想不通，她做的那些事怎么会变成汪熙说的那样。她只记得自己在医院里死了，还看到了自己捐献遗体的志愿书，然后就跟着自己的感觉走了，想看看那些延续自己生命的人。

汪熙继续道：“她们做错的事都得到了相应的代价，甚至一点都没让我动手。”

汪熙一边说着，一边从包里掏出来一个红色石头吊坠，放在了墓碑前。

艾笙看到那个红色石头的时候，浮起的心沉沉坠了下来，尘封的记忆撞碎冰屋，汹涌而出。

五

她认识汪熙，认识黎子丝和宗羽。

从小就被遗弃在孤儿院，艾笙没有任何不开心，也不想要抛弃她的父母。院长妈妈是很温柔的人，对每个孩子都耐心体贴，她们每天都过得很开心。初一的时候，开始有大学生哥哥姐姐们来孤儿院做志愿者，汪熙也在其中。

汪熙每周都会到孤儿院做志愿者，辅导他们功课。孩子们大多跳脱，只有爱看书的自己一直不缺课。渐渐地，他们成了最熟悉最好的师生。汪熙大学毕业的时候，艾笙才初中毕业，考上了市里最好的私立高中，以全额奖学金免了学费和食宿，每个月甚至还有生活费补贴。

在汪熙大学毕业的那天，艾笙用自己存了很久的钱买了礼物——红色石头吊坠，送了礼物准备告白。汪熙没有因为她年纪小拒绝她，收下红色石头后，在她告白之前先告了白。他们恋爱了。

汪熙继续读研，艾笙认真学习。只在周末约会，逛街，看电影，吃东西。

高二的时候，艾笙班里转来一个女孩子，黎子丝。没有人知道她的具体背景，但必是有钱有势的。这所私立高中，不是成绩足够优秀，就是足够有钱有势。

艾笙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黎子丝就缠上了自己，甚至要和自己交往。自己拒绝了，她就开始欺负自己。言语，暴力，都忍了下来，只要高中结束，考上汪熙的大学，就不用担心了。事与愿违，和汪熙看完电影回学校的路上，遇到了刚从酒吧出来的黎子丝，她和她的帮凶一起抓住了自己，绑住了自己，强奸了自己。挣扎的过程里，她向那个经过自己的宗羽求救，她只是看了自己一眼，而自己就这样被带走。

屈辱的夜晚不会过去，爱这个世界，但绝望已经将她溺死。艾笙醒来后，带着满身伤痕跳了楼，抢救无效，法定监护人院长妈妈捐献了自己的身体。但，延续自己生命的不是黎子丝和宗羽，而是同个孤儿院因为先天残疾被遗弃的孩子。记忆清晰，但是艾笙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因为感觉找上黎子丝和宗羽，还认为她们延续了自己的生命，甚至认为汪熙哥哥用了自己的眼睛。

勾魂使者出现了，宣读死之审判：“死者艾笙，三魂七魄不全，记忆扭曲，爱魂依于生者汪熙，憎魄依于生者黎子丝，怨魄依于生者宗羽，无法入境地府。今憎怨归，爱魂回，三七已全，可上往生之路。但吞生魂，今放之，罪可酌情，守护往生池四十九年后可转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