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来

年龄越大，越觉得发生过的事情都有定数，好坏都在那里，只有直面，躲是躲不开的。大到轰轰烈烈的历史事件，小到个人的坑坑洼洼，总有因果，不是偶然。这样一想，释然许多，心里就平静下来，像秋水一样安详。

安阳这个地方，历史上曾经佛教兴盛，因为兴盛，每次禁佛也都处在风头浪尖，少不了几度打打砸砸，埋埋填填。媒体上时有安阳发现佛像窑藏的报道，数量还大，估计是当时僧人居士埋藏的吧，全部残破，可以想像当时的惨烈。好古的人，经常在当地古玩市场见到一些与佛有关的残石出售：残头，残肢，残座，半截飞天、毁损的罗汉，有的仅有一只手了，还有的只剩几枚莲瓣。这些残石，线条流畅，打磨光滑，是当地出产的一种白石，加工之后，像玉一样莹润。如果佛像底座刻有铭文纪年，显得更加珍贵。

我国历史上，有过四次大规模毁佛运动：一个是北魏太武帝拓跋焘时期，一个是北周武帝宇文邕时期，一个是唐武宗李炎时期，一个是后周世宗柴荣时期。东魏，道凭法师致力于佛法弘扬，使安阳成为当时的佛教中心；隋代，灵泉寺主持灵裕法师被封为国统僧官，主理佛教事务，于此推想，禁佛运动对安阳的洗礼怎样的风急雨紧。

多次寻访灵泉寺，每一次都怀着最初的新鲜。灵泉寺西南的石窟有着我国最大面积的摩崖浮雕。山上小路，细如羊肠，荆棘丛生，时有藤蔓多情，扯住你的裤角，划破你的手指。弓腰跋涉，我一个龛一个龛抚摸过去，用心感受着他们，虔诚礼敬着他们，起伏有致的胸腹，让人感觉到在呼在吸。龛中佛像多被砸得面目全非，身上线条游丝般灵动，随风飘荡着，向后人述说当初的光荣和磨难。

山丘不高，苍凉无限，山顶上的风呼呼作响，好像许多手推搡着，让你立脚不稳。

藏在深闺人未识。此地造访者甚稀，周围也少有人知道，所以显得有些冷落。当你面对悠长历史和不尽苍茫，心潮涌动，却不知道从何说起，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声鸟鸣从耳边划过，在寂静的山谷划过一道明亮的轨迹。

我的书桌上供养着一件残损的东魏白石佛头，面容安静慈祥。每当夜深人静，万籁俱寂，与佛相对，百年千年都在一瞬之间，那些所谓的风风雨雨又算得了什么？

乡下朋友送我一件宋代浮雕青石佛头，神态静穆，鼻下断开了，简单粘连着。佛也是经历过许许多多的不堪吧，什么也不说，悲来了静迎，喜走了恭送。

把佛看成造物主，太功利了；把佛看成救苦救难的人，太庸俗了。不妄想、不妄言、不妄动，佛就是佛。佛是一种自在，佛是一种境界，佛是如来果真来。阳光如箭般穿透云层，祥和的光亮照在额头，你芳心一动，会意一笑，也是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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