芭蕉愁断梅香来
《三友画展》学议之四
芭蕉愁断梅香来
一一作品《清极不畏寒 馨香玉一枝》浅赏
--逍遥客
两匹芭蕉叶——确切地说是两匹半甚或三匹,两匹向前,半匹甚或一匹向后——自右向左出,架构成了作品的整个画面。叶后,独出一枝梅,花枝招展,清新淡雅,凌寒绰约。那芭蕉,近则浓黑,远则轻淡,三五笔勾成,生小写意之境。而芭蕉叶后的梅,看似无意的一枝,却枝分有韵,花溢浓香,着笔粗中有细。树底,一朵、两朵、三朵,密密麻麻地开着。干中多被蕉叶所遮,露出部分,也照样繁茂,即使伸出芭蕉叶部分,依然花朵浓艳,仅独立而欲出未出于画面的梅梢,双花独放,下衬单花一朵,略显清寒寂寞。
画面,水墨写意,简洁明快。不求工细形似,只求以精练直达,抒发情趣,纵意性情。究其画面,无特别之处,倒是画意却令人雅思。
古书有云:“蕉不落叶。一叶生,一叶蕉,故谓之芭蕉”。初看,此乃作者抒发小我情绪,有表孤寂之痛,离别之苦,凄凉之音之意,李清照云:“窗前谁种芭蕉树,阴满中庭。阴满中庭,叶叶心心舒卷有余情。”把伤心、愁闷一古脑儿倒了出来,以芭蕉为怨悱。吴文英《唐多令》:“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纵芭蕉,不雨也飕飕。”葛胜冲《点绛唇》:“闲愁几许,梦逐芭蕉雨。”用雨打芭蕉本来表明凄怆、凄恻。想必这便是作者的小心情,没有什么特别。但,我总觉得:一个热爱并谙熟中国传统画的作者,造境寓意不会仅仅于此。因此,我又从正面来看,芭蕉叶片翠碧似绢,舒展飘逸,“绿盖如幕”,其中直之树下,乃小憩纳凉之佳地;其叶宽舒阔大绵软,又是题诗作画的现成材料,乃诗人画家就地取材,抒发情感的方便之物,成了竞相栽种的园林植物。唐代诗人戴叔伦有诗云:“归来挂衲高林下,自剪芭蕉写佛经”,“独喜芭蕉容我俭,自舒晴叶待题诗。”又因芭蕉直立高大,体态粗犷潇洒,兼有北人之粗豪和南人之精细,这个性格符号,与芭蕉果实长在同一根圆茎上,一挂一挂地紧挨在一起,似乎又象征着亲朋友谊,民族团结。
这,对似乎于此画也不合适。于是,我想起了作者的题目“清极不畏寒”,得唐朝崔道融《梅花》诗:
数萼初含雪,孤标画本难。
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
横笛和愁听,斜枝倚病看。
朔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
然而,此诗寂寞,此人亦寂寞。“草木有本心”,寂寞终在人。而诗中的“冷”、“清”、“愁”、“苦”,皆出寂寞。人无伴,心亦无寄。偶见之“数萼”梅花,恋恋不已,却无大地春回之欢乐,只有心间的孤寒。崔道融这初发之梅,清寒之甚,可见一斑。
这,乃清极!但不是作者之意,我敢肯定!于是,又想到“馨香玉一枝”的题识,那梅如玉,又馨香扑鼻,难道弦外有音?梅者,花中四君子,自强不息,清华其外,澹泊其中,不作媚世之态。又与松、竹合称“岁寒三友”:孤傲,高洁、不同流合污。“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那么,这梅与芭蕉到底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又想到了梅花。梅花怒放,当有雪相伴,是深冬或雪花飞舞之季,而画景也应该在雪里,但作者故意把雪隐去,留下悬念。这雪中梅依芭蕉独自开,而芭于雪里翠然绿,自然让我想到雪中芭蕉。“扶疏似树,质则非木,高舒垂荫”,是前人对芭蕉的形、质、姿的形象描绘,显然雪中芭蕉的寓意当然与众不同,深究则豁然开朗。原来,芭蕉还是一种佛教色彩浓厚的植物,其茎干是叶柄重叠而成,层层剥落并无实心,因此佛经中常以芭蕉的“空心”形容尘世的空幻。无常、无我,世间虚妄不实。南宋“陆信忠”款的一套《十六罗汉图》中,一幅作品也描绘了“蕉叶写经”的情景,这种“僧人於芭蕉上写经”颇有仪式感的行为正是体现了佛教的思悟:写有经文的蕉叶逐渐碎裂,正如尘世的无常。李渔《闲情偶寄》云:“蕉能韵人而免于俗,与竹同功。竹可镌诗,蕉可作字,皆文士近身之简牍”。显然,这翠色喜人、平阔如纸的芭蕉,历来为文人所喜爱,晴时可看墙边碧叶,雨时可听蕉窗夜雨。和风丽日之时,在蕉叶上挥毫泼墨,任其被雨洗去,洒脱自在。晴日下,蕉荫也是文人或独坐、或雅集的清幽所在。明代沈周在其画作《蕉石图》上题云:“绿暗山窗片雨余,芳心逐一向人舒。老夫病齿搘颐坐,错认寻诗叶上书。”便可见一斑。
原来作者借用雪中芭蕉,有如王维的《雪中芭蕉》,将心灵突破樊笼,把大雪消溶,让芭蕉破地而出,使得造化的循环也能有所改变。芭蕉的“身冷性热”一如袁安的卧雪(《袁安卧雪图》),以禅法入画,抒情寄意,高妙无穷。“清极不畏寒,馨香玉一枝”,这“清极”有如崔道融的孤清,但不是“不知”,而是“不畏”,寒者,俗流也,这不是“张果老倒骑驴”之境界么?但“馨香”依然,而且是“玉一枝”,这“玉”非玉,王维的“雪中芭蕉”,至高的禅境是也!人心有寄,其画如斯,何其妙哉!
观于此,不竟哑然:笔在胸中,意在画外;观在眼底,悟在心间。真是“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能识于此,幸也。
图片为看展时手机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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