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衍海长篇小说《雪恋》连载二十四
张衍海长篇小说《雪恋》
(持续创作中)
七、有梦的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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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儿参加工作以后,因为相貌好,口才也好,普通话说得还挺标准,不久就被调到市旅游局当讲解员。她不知道我这个时候探家,因为走前没写信告诉她,时间来不及。
到家以后,母亲的状况平稳中渐有好转。那天,我进城去看望老师,就顺便跑到邮电局给她打了个电话。电话里能听出她很高兴,她说想见见我。我说我快返回北京了。她说那就等你走之前,哪天都行。
从县里到市里,要坐一个小时汽车。
我想了想,说:“那我就选个星期天去吧,不耽误你上班。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只有一个星期天了……”
“那就这个星期天来吧一一我等你!”
与雪儿通完电话,我就开始规划着这几天的日程安排。在家的时间,没有几天了一一日子过得真快!
还没到星期天,就有些焦躁不安。
曾经有过一瞬间让心灵“来电”的感觉,但那不是雪儿。可惜一一那个“电”已经“短路”了……
眼前,只有这一股尚未接通的“电线”,有“电”没“电”,只有接上才知道。怎么办,接还是不接?
一一我自己都矛盾重重。
没有谈过,也不知道怎么去谈一一如果这叫“恋爱”。
通往成功的路,正在施工当中。通车的日子遥遥无期,为什么这么着急?
不是我着急,是家里人着急。
父母虽然不说,也没有到了催婚的地步,但实际情况咄咄逼人!
老大已经有了“对象”,水到渠成也好瓜熟蒂落也罢,反正就那么回事了。他属于“船靠码头车进站”的那种类型,票在手中就等对号入座了,所以就可以悠哉悠哉。
现在,被挤在人堆里“排队买票”的人轮到我了。你不赶紧买票就会影响后边的,夹塞儿的、黄牛党们都来了;秩序将会大乱……这是不言而喻的道理。
事到如今,我得用行动表明:家里众兄弟中的老二,也是懂道理讲道理的人,不能挡了老三老四老五老六们的道。甭管是“逢场作戏”还是“假戏真做”,反正这戏你得演,你不演别人没法演……事情,就是这么个道理。
快愁死我了一一这戏,我跟谁演呀?!
那几日里,我翻过来调过去,把种种可能和不可能都想了个遍。甚至,我神使鬼差地假借一个人的语气给自己写了一段文字,一段只能在我心里吟诵的文字一一
《最后的握手》
这是我们共同拥有的最后时刻,最后再握一次手吧。当新的太阳升起的时候,你我将踏上不同的旅途。路正延伸向前,没有人知晓路的那一端是否还有交点。
手有点冷,但却不想抽回。沉默,是我们此时的语言。在沉默中,往回瞥了一眼一一只一眼,就被那些留下的诗行迷恋。那些诗行里说,要把生活的片段缀成连续,要把生命的故事写成长篇;还想把时间的刹那铸成永恒,还想把黄昏的景色给成画卷……
一一这些,都装进你远行的背包里,你能背得动么?
要知道一一路,很遥远……
最后再握一次手吧,让我们彼此说声再见。
……
这些文字,太让我伤感。我无法询问,不能回复,甚至无从知晓它来自何方?
一一是那个女兵说到的“那个路口”么?
深深记住的路口,可还有谁守候?
还能回得去么?
愁眉不展之际,思来想去,这些自己写给自己的文字,忽然让我茅塞顿开一一人一生要走过多远的路途,这辈子要过多少个路口,总是要迈步的吧!
去就去一一为了救过我命的人也要去,为了同学一场也要去,为了……
为什么不能去?
为什么不敢去?
别当小气鬼,去!
那个星期天,如约而至。
一切都显得平平常常一一没给她带任何礼物,她也未做刻意的修饰打扮,哪怕化一点淡淡的妆,真的没有。更没有去饭店吃饭,没逛商场,没进电影院。素面朝天,只在泰山脚下的岱庙转了转,坐了坐。
一切都显得自然而然一一从身边走过的游人,不会觉得我们是谈恋爱的情侣。因为自始至终,我们的手几乎就没有牵一下;一是放不开,二是怕被熟人看见。在泰城,有不少我俩的同学,也有一些人她单位的同事……有些事情,太急于求成了往往适得其反,外界的舆论和看法不得不顾。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出现,顺其自然地面対,才是最好。
从在学校里就知道,是我喜欢的类型:一个清净本分的女子,不施粉黛,素面朝天;远离世俗和市井中的喧嚣与吵闹,安安静静地行走在自己的凡尘小径上。从不理会别人的评头品足和指手画脚,也不参与周围的家长里短和鸡毛蒜皮;尘世的眼光即使落在身上,也是一拂而去。宛若一泓净水,没有潮涨潮落;看灿烂晨曦,且歌且行;观霞魅夕阳,坦淡淡的。浴雪雨冰霜,作自然洗礼;沐珠滴露凝,当天地灵光……
一个人的美丽,不仅在容颜。
她真正的美,是藏于内心的静湖和从那个湖岸上盘绕蜿蜒、让历历往事留下倒影的曲径。径边只长鲜花而没有蒺藜和荒刺,哪怕这花儿是从苦难的土壤上生根。所以,与花儿伴生的优雅犹如淡淡的香气,不是训练出来的,也不是化妆师的杰作,而是一种阅历。
雪儿也是个苦命人。她在家中排行老大,下边还有两个弟弟和两个妹妹。她母亲也是一位医生。她父亲在我当兵第二年的时候,就因身患肝癌不幸去世。随后,又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相继去世,得的也是这病!四年中,先后有三位亲人溘然而逝一一这对她,对她的母亲,对她的家庭,该是多么大的打击一一
天塌了一样,一切都在破碎,喳喳作响,到处是裂缝,生活真是恐怖!
雪儿都挺过来了……
一个看似纤弱的小女子,竟然能扛住这么大的压力,让我心生敬佩和感动。与此同时,我觉得我应该助她一臂之力。
我明显地感觉到:她有,她确实有一一与我携手一起向前走的愿望……
我想,如果向前走的过程里,不生变故,顺顺利利,等我穿上四个兜军装的时候,我再焕然一新地站在她面前,手捧一束鲜花向她求婚……
而雪儿好像不是这么想的,她觉得我这次能来,就是一种象征,就是一个表白。什么都不用再说,什么都无须安排,一切尽在不言中!
从泰城回到家的时候,天刚刚擦黑。
进了村,就见一些人停留在空场上,好像在议论着什么。我这人不爱在外边打听事儿,就没往前凑,直接回家了。
回到家才知道,刚才有几个公安来到村里,把西胡同的“二茬毛”带走了,不知道是逮捕还是拘留。
我问:“发生了什么事儿?”
老四身为民兵连长,是协助公安办理案件的,事情的原委他全知道。虽然在外边不能说,但是对穿军装的三个哥哥没什么可保密的。
老四说:“还不是因为秦铭大爷那些羊的事儿一一秦铭大爷死后,那些羊归了生产队。‘二茬毛’仗着他是秦铭的远房侄子,都出五服了,八竿子打不着的,死缠着生产队想要回那些羊。生产队没给,他就今天偷一只,明天偷两只,终于被二婶子发现了,报告了生产队。‘二茬毛’记恨在心,不断地找茬欺负二婶子。这不,今天一大早,二婶子开大门的时候,就看见门框上挂着两只破鞋一一这不是明显地羞辱二婶子么?!”
“后来呢?”
“后来,两个人就撕打起来。有好多看热闹的,还有拉架的……”
“二婶子说,你不要脸,秦铭活着的时候,怎没见你来孝敬他呀,连碗凉水都没见你给他端过。这人死了你倒是来争家产了,真损哪!”
“那‘二茬毛’说,你才不要脸,偷汉子偷了几十年,谁不知道你叫‘花又开’呀!谁不知道你那点破事儿呀!还用我再给你数一遍?”
“二婶子可是个刚烈脾气,她受不了这样的羞辱,就披散着头发,像白毛女似的飞跑到井边,谁也没拉住,她就一头栽了下去!……”
“现在二婶子咋样了?”
“人是被捞上来了,控了半天水,也没救过来一一关键是,她是头朝下栽下去的,要是脚朝下跳下去,尽管是小脚,也没多大事儿。咱妈还在她家呢……唉一一真是命苦哇!”
我仿佛一块巨石压在心头,快要窒息了。
这会儿,爸爸从外面回来,有点着急地对老四说:“快去把你妈叫回来,你二婶子那边甭叫她操心了。她刚好了点儿,可别让她再受刺激!”
我哥说:“二兄弟刚进家,让他先吃饭。三兄弟四兄弟和我去……”
说着,他们就出了门。
妈妈回来了。
因为平时,二婶子和她最能谈得来,所以二婶子出了事儿,妈说什么也要过去看一下。人死了,就看最后一眼了。
生产队已经安排了人去料理后事。二婶子的四个闺女,也都来奔丧。一阵又一阵哭天嚎地的哭声,不时传进耳膜。
老四纠结于一个问题:二婶子是算自杀呢,还是算慷慨赴死?或者,算被逼而死?
谁也回答不出来。
我觉得,回答这个问题已经没有意义。为什么呢,因为即使有了确切的答案,都与事无补一一很难给二婶子评为“烈士”。虽然她曾经出以公心,举报了损害集体利益的坏人坏事,勇敢地站出来维护集体利益……这些都值得肯定和赞扬。但是,她不该去死,应该选择战斗到底……
可是,让一个小脚女人去“战斗到底“,未免太不人道了。
“老四,你们的民兵队伍,应该加强建设呀!”我把球,又踢给了老四。
老四不再言语。
我的想法,和老四不一样,因为不是按照一个路径去想问题的。我在想,在二婶子和秦铭大爷的感情生活上,双方的正当要求是可以得到法律许可的。正是他们顾忌太多,被世俗偏见捆住了手脚,才没能走出勇敢的一步,以至于错过了另一种人生。如果他们勇敢一些甚至莽撞一些,生活会变成另一种样子,这是他们在黑暗中梦寐以求而求之不得的。如果是那样,他们两人都还可能快乐地活着……命运瞬息万变,该抓住的时候没有抓住,就可能悔恨终生!
我们生活在尘世的人,谁不如此?
责任编辑:白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