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诗词的“月亮情结”

牛锐

中国古代很多诗人似乎都对月亮情有独钟,诗词中咏“月”的佳句顺手拈来,细细品味起来,作者眼中的“月”早已不能用一两个词来概括说明了,“月”早已随着诗人那真挚丰富的情感而蕴蓄了多重含义,成了一个立体的情感寄托物:失意人眼中的“冷月”,正气者心中的“日月”,别离者泪中的“残月”,欢娱者笑中的“明月”……

如果仔细探究起来,我们发现古代诗人的“月亮情结”是有着深厚的中华文化底蕴的,明白了这一点,对我们理解、欣赏古诗词有着莫大的帮助。

文人雅士钟情于月亮,这里有着深厚的民间文化基础。从文化渊源上看,月文化源远流长。在远古时代,民间就流传着许多关于月亮的传说,如“嫦娥奔月”、“吴刚伐桂”、“玉兔捣药”等。中国民间有赏月的传统习俗,赏月赋诗唱和,更是文人雅士的交游活动之一。据有关专家考证,民间中秋赏月活动约始魏晋时期,盛于唐宋。至唐代已出现登台观月、泛舟赏月、饮酒对月等活动。至宋代,民间中秋赏月之风更加兴盛。节日里有祭月、拜丹、赏月、吃月饼之俗。据《东京梦华录》对北宋京都赏月盛况有这样的描写“中秋夕,贵家结饰台榭,民家争占酒楼,玩月笙歌,远闻千里,嬉我连坐至晓”。

月亮的千古不变与高挂空中,引起了文人无限的联想与想象。月有阴晴圆缺,又有规律的循环,人事的兴衰,朝代的更迭,与那亘古不变依旧东升西落的月相比如白驹过隙,千百年来,有多少人发出时光飞驰、人生苦短的感叹!“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唐·张若虚)“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唐·李白)面对宇宙的浩瀚,明月的无穷,人生的有限,多少伤时、惜时、叹时之作流传千古,月早已由“白玉盘”意化为如流水一般东去不回的时间意象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这是曹操招纳贤才、建功立业的宏图大愿的展现,但生活中更多的却是无数的人成为“鸡声茅店月”下的匆匆早行人。月,凭借那月光的普照,往往形成一种广阔的境界,给人以恢弘雄壮的美感。杜甫有“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的空阔,李白有“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的辽远,王维守着“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清幽,谢灵运味着“明月照积雪,北风劲且哀”的冰寒。就在这一泻千里的月明中,多少故事在演绎着多味的人生。“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宋·欧阳修),那月下是有情男女的相视相恋;“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宋·苏轼)是失意之士的对月感叹;“月黑雁高飞,单于夜遁逃”(唐·卢纶),是失利时的仓皇保命;“今夜鹿州月,闺中只独看”(唐·杜甫)是明月中的思妇望归……

在文人眼里,月亮往往是一个抒情寓意的载体,这与月亮本身的特点有很大关系。从月亮的亮度和质感上看,月光虽明亮,但与太阳的光辉相比,她仍然显得有些清幽,不像太阳那样让人感到温暖,有时甚至让人感觉有些凄清、悲凉。如“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王维的《鸟鸣涧》),一轮明月的出现,更加渲染了春山的清幽与雅致,烘托出清幽宁静的意境。又如:“画图省识春风面,环佩空归月夜魂。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杜甫《咏怀古迹》)“环佩空归月夜魂”这是何等的凄惨悲凉,读到此句便让人感伤万千,月在此,功不可没。

月亮明亮又高洁,因此古代诗人常用月亮象征良辰美景。月以其轻柔如纱而编织了一个令人臆想无穷的境界,古人早有“独上江楼思渺然,月光如水水如天”(唐·赵嘏《江楼感旧》)的清丽美景,“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 ”(宋·晏殊《寓意》)的朦胧清幽,“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宋·张先《天仙子》)的境界变幻。因而以月来代良辰美景,典型而尽意. “长沟流月去无声。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宋·陈与义《临江仙》)月光和流水充满了诗情画意。这一片开满杏花的月夜,二十余年历历在目。“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宋·辛弃疾《西江月》 )远闻稻花香,默默庆丰年。也有的诗人用月亮象征望远思归。正因月到中秋这个团聚的日子分外明,月必然要担起望远思归的职责。李白的“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这千古绝唱写尽了思乡。千里共婵娟时,更是“共看明月應垂泪,一夜乡心五处同”(唐·白居易)。因为在思乡者的眼里,月是故乡明!离家千里,天各一方,共对明月,不是“不知秋思落谁家”,而是“今夜月明人尽望”!

月亮悬挂高空,人虽然不能团聚,但无论你身在何处,看到的月亮都是相同的。许多脍炙人口的名句都是和这一特性有关的,如“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张九龄《望月怀远》),看着辽阔无边的大海上升起一轮明月,诗人想起了远在天涯海角的友人,此时此刻他也和我望着同一轮明月。诗人思念远方的友人,以至于彻夜难眠,埋怨长夜漫漫。这与谢庄《月赋》“美人迈兮音尘绝,隔千里兮共明月”如出一辙,自然浑成,意境雄浑壮阔;再如“我寄愁心与明月,随君直到夜郎西”(李白《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诗人借这轮同照两地的明月,来传达自己对朋友的一片真心,通过诗人的艺术想象,无知的月亮,就这样成为了李白与王昌龄心灵之间的纽带。

更有意思的是月亮的形态不是固定的,它又随着时间而变化的。从月相的形态及其变化来看,圆月如盘,团团圆圆;残月如勾,残缺不全。月亮圆了又缺,缺了又圆,自然勾起人们的想象和联想。碧空如洗,圆月如盘,人们在尽情赏月之际,会情不自禁地想念远游在外、客居异乡的亲人。如“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苏轼《水调歌头》),又如“恨君不似江楼月,南北东西,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恨君却似江楼月,暂满还亏,暂满还亏,等得团圆是几时?”(吕本中《采桑子》);“月子弯弯照几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夫妇同罗帐,几家飘散在他州?”(南宋民歌《月儿弯弯照九州》)等。弯弯的月牙儿的残缺形象与夫妻别离、飘散的孤苦形象交互辉映,摧人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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