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散文】陶冶《水墨宏村》
文/陶冶
【作者简介】陶冶,生活在广阔天地起步,知青、工人、干部、为生存不懈的努力奔波,其实最想做的是用文字将人生的感悟堆砌。作品见于《大理文化》《中国风景名胜》《中国文学》等刊物与网络媒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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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那 年
我喜欢古旧的物象,如喜欢老房子,特别喜欢徽派的老房子。徽派建筑是很美的,粉墙黛瓦,八字门楼,砖雕门罩,飞檐翘角,厅堂的布局及天井的和谐应用无不沉淀着文化的内涵,高高翘首的马头墙用它的斑驳诉说着沧桑。花窗雕梁更显示着徽派建筑的艺术精湛,背阴处墨绿苔藓会牵着你的思绪飞向久远。
安徽宏村清一色的明清徽派建筑,是徽派老房子保护最完好的古村落。2000年11月已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肯定了它的历史文化价值。我是在摄影网站上发现了这个美得让世界瞩目的古村落,于是开始寻找机会计划行程。
那是2008年的1月,在一个较寒凉的傍晚抵达了宏村,下榻在景区外面新建的私人旅馆。夜来只觉寒风敲窗,天刚亮便掀开窗帘,哦!下雪了,黛瓦被晶莹的白雪挤成了与粉墙间的一条缝隙。雪已停了,落雪的街路上还不见行人的踪迹,我忽然意识到我的运气,这皖南的冬雪是少见的,会给古村落增添难得的美妙,赶快洗漱穿戴奔向景区。
眼前一巨幅水墨丹青横在天地之间,粉墙毫不掩饰经年的沧桑,黛瓦上的白雪仍睡在夜梦里,水中倒影如幻,拱桥长堤游人寥寥,素雅中不失古朴,幽寂里几分空灵,仿佛行走于前世的梦里。于是,此情此景,此间的意境便成就了我的摄影作品《水墨宏村》,并作为赠送外宾的礼物登载在国家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2010年台历的首页。
江南的冬日里仍是较暖的,我走入画中的街巷,渐融的白雪已润湿了石板路,屋檐处滴着白雪的泪滴,黛瓦开始舒展,好似在攻城略地。
宏村的老房子皆是原始风貌,在这里你会领略到什么是原汁原味,这里就是明清徽派建筑艺术的活化石。而这又是真真切切的民居,每栋房子里都住着居家过日子的宏村人,他们从明住到清,又从民国住到今天,生生不息延续着一方人脉香火。
宏村的古建筑鳞次栉比,街巷受房屋的左右宽窄随意,缩放频繁,曲折迷离,平添幽古。各民宅间并不拥塞,街巷也无过分的逼仄感,由街入巷,步入庭院,登得厅堂。从公共空间过度到私人空间没有任何隔离,尽管庭院前有古雅的砖调门楼和镶嵌着金属门环的斑驳木门,而门都是敞开的,一种相通相融的温情感。
宏村美不仅是美在其表的粉墙黛瓦、马头墙及它的流动的水系,它确实有着厚重的文化底蕴,沉淀着徽派建筑鼎盛时期的精髓。每栋老房子里都如阿里巴巴的宝库,满是珍奇的文物。我是见过一些老房子的,还真没见过宏村如珍宝馆一样的老房子。老房子的厅堂里尽管被古旧裹挟着移不去的沧桑,而它的梁、柱、门、窗无处不是精雕细琢的历史典故、二十四孝、吉祥图案。透雕、浮雕、线雕的精美绝伦工艺里无不弘扬着儒家思想,让人们在日常生活的潜移默化中接受着仁、义、礼、智、信的教化。这种美让古老的宏村更加厚重。
记不得是哪条巷路将我引入了树人堂,庭院一偶巧设水池一弯,对面的厅堂里洒着天井射进的冬日暖阳,明暗的反差给人一种古久幽深感。一对古朴的宫灯高悬在头顶,墙壁上高挂着一幅丹青,两侧张挂着楹联,楹联写着“孝弟传家根本,诗书经世文章”,下面是几案陈设。宫灯下的桌前一位先生在写着什么,桌上两摞新书凭借天井的阳光格外醒目。我信手拿起一本名为《老房子》的书浏览,问道“是卖的?”那位写字的先生抬起头应着“是”“这两本书都是我写的”。“哦”,原来是作者。“我叫汪森强”他指着书封面上作者的名字说“这是我家,我从小就生活在树人堂,喜欢古旧的物象,对宏村有着深厚的情感,写了这两本书,将先祖留下的东西记录下来传下去。”我又拿起了另一本《水脉宏村》,翻开略看,文字为主,图文并茂,与《老房子》以图为主恰是相反。书我是喜爱的,何况还是在作者的老房子里购得作者写《老房子》的书,只觉得增添了此行的乐趣,更有些附庸风雅的味道。汪先生六十上下的年纪,一脸的淳朴,讲话认真,他讲了在疯狂的年代里宏村人如何将雕梁花窗用泥巴糊起来,外面再贴上最革命的口号,使这些艺术珍品逃过一劫。他以自身的体会讲述着他的理念。正如他在《老房子》里写道“新置的房子住过一段日子,才成了自己的家。生熟之间有一个人与物感情磨合过程。人是活的,房子是不动的,房子里住了人才有生气。老房子古村子只又住了土著的人,才有家和家乡的文化气息。”其实我很想与汪先生多攀谈些,只是他的普通话让我实难恭维,便打消这念头。树人堂的古雅里弥漫着一股悠悠的书卷气,再有汪先生签名售书更是平添了文化氛围,让人感到宏村的老房子里镌刻着厚重的文化。
宏村的水圳连着月沼,月沼的水是清宁的,水面倒影犹如将岸上的粉墙黛瓦倒砌在水中,三两洗菜淘米的村姑舞动起涟漪晃动着水里的老房子。月沼在宏村的中心位子,而这里没有酒旗茶室的招摇,也不见众多游客的喧闹。悠闲与我擦肩而过的游人寥寥无几。晨起的雪已不见了踪迹,斑驳的粉墙被暖阳照的有些耀眼,黛瓦有层次的勾勒着轮廓,质朴与祥和叙述着宏村悠久的文化内涵。它比周庄淳朴文静,又比西塘少了些许沧桑,它古色古香细腻优雅,思古的情怀定会让你流连忘返。
那年的宏村没有围栏,没有门票,与世界没有任何阻隔。游人越过南湖上的拱桥长堤便融入古老的村落,自如地走在街巷间,或拍照留念,或访古寻幽,感觉不到商业气息的压抑。当你走出宏村再去隔岸相望,更会依依不舍这造于天地间的精美杰作。
(二)重 游
2014年的深秋有幸陪朋友又去了宏村,当然朋友决定去宏村是看了我的《水墨宏村》,被我窜缀出一腔的访古探幽激情。
隔着车窗已看到徽派建筑的古村落,忙指给同伴让他先睹为快“瞧,那就是宏村”,“太美了”同伴满脸喜悦地应声道。空调大巴转了个直角弯稳稳地停了下来,车外面一种陌生的喧嚣气氛迎面扑来,还有那刺眼的午后秋阳。停车场、卫生间、售票处、检票口到处挤满了呼天喊地的人群,不亚于任何一个爆棚的国内景点,当年的无围栏、无门票自由出入已不复存在了。
已被圈入景区内的南湖沿岸和那座跨南湖的长堤拱桥上游人川流不息,走过拱桥长堤我便走进左侧的一家客栈,客气地打听如何找到我预订的客栈,那位貌似村姑的女人给我一个意想不到的生硬回答“不知道!”碰了一鼻子灰的我无奈地走入当年曾走过的小巷。巷子里已是今非昔比,本就不宽的巷子游人如织,有时略显拥挤,或客栈或商铺都高悬着灯笼排列在随意曲直的巷子两侧。我靠在斑驳的墙角处拨打着预订客栈的电话,同伴茫然地眺望着前方。突然前面商铺门前传来一老妪的骂街声,高亢的噪声像是遇到了奇耻大辱,其实不过是一个女孩试了她的一个头饰没有买。我有些惊愕,儒雅的宏村里怎会传出骂街的声音?让我都为之羞愧。我像领错了路的向导怯怯地望了一眼同伴,生出了一丝莫名的迷失感。
去客栈安顿好了行李便又走进了久违的街巷,本来有同伴陪伴故地重游应是兴奋的,而方才那两件让人不悦的事着实觉得心中压抑,一直在暗暗问着自己,这宏村怎么了?
街巷已不见了往昔的宁静,人流、客栈、商铺交织出一派繁华市井。月沼便成了繁华市井的中心,岸边的人流时而稀疏时而拥挤,转角处支着成排的三脚架,影人们在扎堆拍月沼里老房子的倒影。月沼旁的小空场里摆着一趟摊铺,卖着火腿、板鸭、香肠、猪肉。围绕月沼的老房子均已做了酒馆客栈,高悬着红灯招揽着生意。月沼的水不再是昔日的清宁,转角处漂浮着散发着异味的污垢,祖先设计的理想水系工程不知何时开始丧失了应有的功能。不过,那一盏盏招摇的红灯确实点亮了月沼,吸引着更多的摄影爱好者,当然也包括我和同伴。
我想起了汪先生的树人堂,而树人堂已挂上了“树人堂客栈”的招牌,该不是儒雅的汪先生也搞起了商业经营吧?我们在迷失中寻找着原本的味道,默契让我们走出了石板铺就的街巷,绕到了南湖对岸支起三脚架,让心境平和下来,开始认真地拍着夕照美景。当然这也并非世外桃源,众多的摄影者时而与我们列成横排时而分开,像是在抢拍着经典大片。是啊,望着岸边唯美的徽派建筑连着水中如幻的倒影,谁不想装入自己的镜头呢,何况夕阳开始悄悄沉落,暖色调的粉墙黛瓦已渐渐变得灰暗。同伴先收起三脚架,我懂他的感觉,他摄影的功底不错,憋足了劲来这里要拍几张叫响的片子,突破我的《水墨宏村》。可没想到宏村会有这么多的游人。宏村景区并不大,是以徽派建筑的原始村落著称于世的,往昔的的精美雅致已被商业化气息掩盖。对我而言宏村变了,对同伴而言宏村不过如此。我深知这六年的变化好大,可谁又能知道再过六年的变化呢?
从宏村回来后很久未能消除心底的失落,其实老房子还在啊,依旧是古色古香,可它就是少了种味道,那种原汁原味不在了,那种质朴儒雅已淹没在旅游与商业大潮中,而那种原汁原味的质朴儒雅正是古村落的魂魄。我们的文化遗产并非只是物质的,若是丢失了非物质的东西,我们所保护的仅仅是个驱壳。我们是否应追寻那种有灵性的完美保护?莫给子孙留下遗憾。
我猛然想起著名建筑学家梁思成先生在共和国初年提出的对北京城保护方案,倘若当年采用了他的方案,如今的北京将是何等壮观的一座古城,几百年古建筑精髓的汇集,几百年沉积的文化信息都将得到保护,留给世界的将是一份何等恢弘的文化遗产,它的宏伟辉煌将永远屹立在世界文化遗产的顶峰。
其实我们的失落迷茫与无奈并非只是在宏村的感悟,多年来我们目睹了多少古旧的东西被扒掉后又重建,然后再将这些失去了灵性的赝品保护起来,在拆建的断层里我们丢了多少历史赋予我们的传承信息。历史已证明的错误是让今人引以为戒的,我们是否能在错误中领悟到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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