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小说】李毓瑜《井筒子人家》(40)
文/李毓瑜
【作者简介】李毓瑜,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重庆散文学会常务理事,曾在《四川文学》《山花》《人民日报》等报刊、杂志发表作品,并多次获奖。2015年出版长篇小说《蓝衣女人》,为2013年度重庆市扶持重点文学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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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平安而祥和的一夜
如果没有醉酒,今夜张言一定会跑到木木那儿去,大哭一场,把痛苦倾倒在她那里。不,有了上次的醉酒,她不会了。今夜张言走出了黑屋,走出了井筒子楼,在深夜的下半城,在她曾经散步无数次熟悉的街道上行走。
下半城安静如处子,石板的街道被环卫所的清洒车冲洗得干干净净,在路灯的映照下发出隐隐的青光来,白天的一切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夜里一切都很简单、明了、透明,突然一个念头从她心里升起,她要浪迹天涯一回,到朱行宁生活的城市去,就像木木一样到天涯海角去流浪一回。
向食堂请了几天假,便背着简单的行装,登上了北上的列车。
两天一夜的行程,邯阳到了。这是一个古老的北方小城,在旅店放下行装,梳洗一番,按照朱行宁原来和她通信的地址,找了去。
在公共汽车上,她看着这个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道,她的爱人,就住在这里。
这是一座有福的城市,这里的一切都弥漫着爱人的气息,整洁、干净、古典又带有几分文化的气息。
她默默的打量着,想象着,朱行宁穿过的这些街道,一定是带着忧郁的诗人气质,步履匆匆。
他在吗?他看见她会是怎样呢?她心里掠过隐隐的不安。
到了,她下车没走多远,就看见了她信封上的地点,她的心跳一下子加快了,她平稳着呼吸,才慢慢走过去。
她说出了朱行宁三个字,立刻就有一个男人问她:“朱行宁?”他看了看她:“你是他的什么人?”
“朋友,一个路过的朋友。”张言说。
“他辞职了,他走了,他不在这个单位了。”
“他的家在什么地方?”
“他离婚了,不知道他住在哪里。”
“他离婚了?”她问。
“对,还有一个小孩,给了他女人。”
他结婚了,他离婚了,他还有婚姻,他还有小孩,他辞职了……一切都好象在梦中,一切都不真实,唯一真实的是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异乡的街头。
回到旅店,她倒头就睡,不知睡了多久,她醒了,她点上了一支烟,这是她从朱行宁单位回来时,在旅店门口的小卖部买的。抽完烟,她想给木木打个电话,听听她的声音,对她说点什么,临走的时候她给木木挂了一个电话,只说她要去看父母,没有对她说真话,她怕木木阻止她,还要骂她没志气。现在给木木打电话,她又该怎么对她说,对她解释呢?
她放下给木木打电话的念头,默默地收拾好行装,对这个住了一夜的房子看了看,深深地鞠了一个躬,离开了这个曾经在她心上带着爱人气息的城市,朝火车站走去。
她突然想起了木木对她说过的话:“你呀你,我说你是个傻子,为一个八秆子打不着的死了万多年的外国人普希金,你和一个男人睡觉,为一个鸡脚爪,又和一个男人睡觉,这样睡下来,你还要为屁大不值的小事,再和男人睡觉,我看你就这样一刀一刀把自己零卖了最好。”
火车晚点了,天下着冷雨,候车室阴阴的、冷冷的,就像她的心情一样,湿湿的,没有一点阳光照进来。
在这异乡陌生的火车站,突然她很想念她的家乡,那个温暖的城市,还有下半城,井筒子楼,她的黑屋,以及木木。想到木木,她的眼睛潮湿了,如果木木此时在她身边,她不会这样的,她一定会让她把这次阴冷的行程,当成一次愉快的旅行。到邯阳参观古城墙,吃吃当地的拉面,再顺便到泰山一游,从邯阳到泰山就很近了。
她不是木木,她没有木木的本领,她只是她自己。
火车终于来了,车上严重超员,她的硬座没有座位,只有站,能够站已经很好了,只要能离开这座伤心的城市、这个下着冷雨的城市,她就别无所求。
站在过道上,靠在人家的座椅旁,她闭上了眼睛,随着摇动的列车,她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列车一个猛烈的晃动,她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天已经亮了,她的脚也站麻了。她看见了一个空隙,正好能坐下一个人,她把包放在地下,坐了下去。
好多了,有一种被解脱的感觉,脚也在酥酥的缓过来。马上就要进入四川了,进了四川,重庆就不远了。
她想起了一句老话,“木匠做枷,自作自受。”这正适合她。
在地上坐了好几个钟头,进入重庆的达县,她才从地上坐到了椅子上,一看脚,不知什么时候肿了。
她苦笑的摇摇头,舔舔干裂的嘴唇,又闭上了眼睛。
火车在下午终于达到了重庆菜园坝车站,她随着拥挤的人流走出了车站,一眼看到了她生命中的下半城。
哦,下半城,永远的下半城,亲亲的下半城,熟悉的老城墙、理发店、草药铺、小饭馆、杂货店,窄窄的老马路,有一种久别逢亲人的感觉,她觉得她的前世就是下半城老城墙的一块砖、草药铺上的一块瓦、理发店的一扇老木门……
重庆就是下半城,下半城就是重庆。
她的出身地在下半城,她读小学和初中也在下半城,她工作的学校也在下半城,她的爱情也发源于下半城。
下半城,下半城,生于斯、长于斯、成于斯、也将老于斯的下半城。似她的嫂子,似她的母亲。
虽然离开重庆仅几天,但她再也不会离开她的城市到处乱跑了,她再也用不着卷着舌头说话了。
站在这片生她养她的土地上,眼泪从脸上滑了下来。
这是欢慰的泪,这是释怀的泪,这是历尽艰辛终于又见到了亲人的泪。
她任由自己泪流满面,在下半城放飞着她的心灵。
打开门,家里的一切都在等着她,红漆楼板、黑漆方桌、小红纸灯笼、墙上毕加索的油画……她没有朱行宁,她知道她的生活还要继续。
因为她已经在心里死过一次,在精神上死过一回了。
早上起来对着镜子梳头,张言发现自己添了白头发。
晚上,木木来了,她伏在木木的肩上痛哭了一场,木木什么也不说,用手轻轻的抚着她的肩,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男人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张言还有眼泪,有眼泪就有心情,哭过就是一个大晴天,哭过就是一个艳阳天,木木搂着张言温暖的身体,犹如搂着一个在襁保中的婴儿。
木木和张言两个幸福的女人,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就站立在抗战时期陪都下半城的旧式走马转角楼的一间黑屋里,度过了她们平安而祥和的一夜。
第二天早起,她俩到城墙边的公共厕所解手、放风,木木对张言说:“本来我是来给你报喜的,昨晚看到你哭得那么的悲情,我也就不好打扰了,现在给你报喜,不残酷无情吧?”
“又有爱情了?”张言问。
“对,本小姐我好象被丘比特的神箭射中了。”木木做了个痛苦的模样。
“别装模作样的了,说,快坦白从宽的交待。”
木木笑了:“是我组稿时在文章上认识到的。这个人的散文和随笔我很欣赏,我专门给他开了个专栏,我们彼此之间在信上来往密切,有点触电的意思,我和他有了信生活。”
“他还没有结婚?”张言问。
“这个对我很重要吗?我就是取个‘过屠门而大嚼’的意思而已。天南地北的,能做什么,一个人憋着也是憋着,有了一个男人和女人,就不是憋着,而是快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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